“车停这儿吧,里面窄,不好骑。”方南山提议。
小岛突然歪头问道,“我肚子饿,我们能吃点儿东西吗?”
“现在?”许清晨差点儿跳起来,“大姐,你肚子可真会挑时间吃饭。”
小岛看看手表,无波无澜地说,“许大公子,我早上六点吃的饭,到现在已经整整六个小时了。”
“都怪你,叫你不要带她来!”许清晨掉头骂万眷。
可万眷就像一座冰雕,面色苍白,身体僵直。
从小到大,万眷并没有失去过亲人,家中老人皆健在,老外公九十三岁依然生龙活虎,每日挑粪种菜不在话下。生离死别于她而言,只是电视剧中场景。这种完全陌生的体验,让她猝不及防地害怕,恐惧。她不知道拐进这条巷子,会遇见什么场景,孝子贤孙披麻戴孝?亲人至爱长哭不起?崔志平,他应该面容憔悴吧?
我该说些什么安慰你?你会哽咽凝噎吗?会痛哭流涕吗?
或者,你需要一个拥抱吗?
万眷痛苦地垂下眼。
方南山环顾四周,右手边正好是家米粉店,便提议,“先吃饭吧,也不急这一刻。”
小岛得意地朝许清晨抖抖眉毛,许清晨直跳脚。
点单处,小岛紧握万眷冰凉的手,她望向墙面上大版菜单问万眷,“你吃什么?”
“随便。”万眷松开小岛的手,径直往里屋走去。
“我要干切牛肉米线,还要一瓶——”许清晨话未说完肩膀就被方南山狠狠按住,只听方南山冷声道,“我去隔壁买。”
许清晨像受气的小媳妇哼了一声。
“帮她点干切牛肉。”小岛直接替万眷决定。
“你呢,看了半天决定吃什么?”
小岛为难地咂咂嘴,这家米粉店和煮粉拌粉都不同,有各种浇头,看上去都不错,“我又想吃红烧牛肚又想吃大排怎么办?”
“那你就点红烧大排加一份牛肚!”老板说。
还可以这样操作?小岛欢喜地拍手,“我要一份红烧大排,加牛肚加牛筋加鹌鹑蛋加荷包蛋。”
“你吃火锅?”许清晨下巴差点惊掉。
“你管我!对了,刚刚那份干切牛肉也要加一个荷包蛋,单面煎的!”
“咳,”老板干笑一声,“这,挺能吃啊!”
“一共多少钱?”小岛正准备掏钱包可许清晨已抢先一步亮出了百元大钞,他将小岛赶进里屋,“跟爷吃饭,不用你付钱。”
小岛也没客气,与人交往她素未把钱财二字放在心上,若能相处,便有来有往,今日你替我付饭钱,改日我便回赠你一筐菠萝包。
“方南山还没点。”小岛提醒许清晨。
“你进去吧,”许清晨嫌弃地挥挥手,“我知道他吃什么。”
小岛撇撇嘴,还真是好兄弟。
方南山很快拎回一塑料袋饮料,他将一瓶常温北冰洋递给许清晨。
“冰柜里不就有吗?为什么要出去买?”小岛好奇地问。
“他不能喝冰的。”方南山回答。
“哎呦,你的人生可少了许多乐趣,什么冰激凌,冰沙,冰砖,冰北冰洋,啧啧,多可惜呀。”小岛揶揄许清晨。
许清晨恨恨一声,“要你管。”
方南山又旋开矿泉水瓶盖,分别递给小岛和万眷。
“你不喝吗?”小岛问。
方南山摇头。
其实我们可以分一瓶,小岛暗想,只是没好意思说出口。
前边桌子上空悬挂的电视正在播报地方新闻:江城入选奥运圣火传递城市,现全市范围内选举奥运传递手。月浓情更浓,中秋送温暖,我们现在位于江城市平江区梅庄养老院,这里到处呈现一片花好月圆景象,今天早上江城市委常委,江城□□许长春偕夫人亲切探望这里的孤寡老人。
小岛八卦的小雷达顿时连番运转,许清晨妈妈长什么样?其实单看许清晨这张脸,还是挺下饭的,儿子长得一副好皮囊,妈妈也是个美人胚子吧。
她歪过身子探向电视机,可该死的许清晨瞧出了她那点儿小心思,就是不如她愿,她往左,他就往右,她往右,他就往左,还故意将身体崩直,像尊大佛将小岛的视线死死堵住。
小岛有多恼火憋屈,许清晨就有多春意盎然,甚至翘起二郎腿吹起了口哨。
“我去拿筷子。”方南山起身,呼啦一下留出好大一处空档,小岛一个蹿身,压过万眷面前凑向电视,只可惜,已转入下一条播报。
“你对我妈就这么感兴趣?”许清晨兴味大起。
小岛白眼上翻,“我要是想看,电视上天天有。”
“你以为我妈天天都上电视,再下一次就等过年啦!”
小岛眨眨眼睛,“重阳节不去遍插茱萸吗?腊八节不去寺庙分粥吗?小年夜不去灶王爷庙前抹糖吗?”
许清晨撇撇嘴,“你怎么不让我妈去送子?”
小岛扑哧笑出声,一双眼眸又弯成了小月牙儿。
“崔志平奶奶,怎么走的?”一直沉默的万眷突然打断了斗嘴二人组。
许清晨声音变得黯淡,他轻声说,“突发脑梗。”
一片沉寂中,老板手托餐盘小心端上四碗米线,方南山将那份堆如山高的米线递给小岛时,意味深长地多看了她一眼。
不料小岛完全不介意,她贪心地看向方南山的碗,问道 “那是红烧牛肉吗?”
方南山点头。
“我可以尝一块吗?” 小岛问。
“哪有人第一次见面问人要肉吃!”许清晨鄙夷道。
第一次见面?小岛低头窃笑,呵呵,小朋友,你不知道的多了。
一大块红烧牛肉落入视线,小岛迫不及待地夹进嘴里,“好吃!”
方南山轻轻笑了一下。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这个人从不会主动说。”万眷哑声问。
“呵,你还挺了解他,”许清晨唏嘘道,“他当然不肯说,一开始连南山都骗。”
“后来呢?”万眷问。
“他问我要丧葬一条龙号码。”方南山答道,“其实,他奶奶今年八十有四,也算是喜丧。”
万眷眼皮如蝉翼般微微轻颤,小岛感到那只胖乎乎的肉手在逐渐变暖。
小岛感激地看向方南山,而方南山却有些不知所措,他的三寸小碗正如雨后蘑菇地,噌噌噌地长出红烧牛筋,牛肚,鹌鹑蛋。
“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岛狡黠地笑。
“你不问问人家吃不吃就往人碗里塞!”许清晨那副嘴脸好似小岛朝他好兄弟碗里投了敌敌畏。
“要你管。”小岛一撅嘴,“他也没说不要。”
“你怎么不给我两块吃吃?”
“你也没说要。”
许清晨气得直咬牙,半碗米粉下肚,他严肃地友情提醒对面两位姑娘,“崔志平不愿跟别人提家里的事,所以你们俩最好也闭紧嘴,别在外面乱说。”
“我和小岛去,他会不会介意?”万眷有点犹豫。
“刚才我发过信息,他说没事。”方南山宽慰她。
万眷感激道,“谢谢你。”
“呀!你不吃葱怎么不早说,浪费可耻!”许清晨又叫起来。
“要不我捡起来送你碗里?”
许清晨语噎,两眼一翻瞪向万眷,“你不吃饭想什么心思?”
万眷面前满满一碗米粉,分毫未动。
小岛从桌下捏住万眷的手,紧了紧,“没事的,好好吃饭。”
万眷心中好似涌进一阵暖流,她想,当崔志平独自承担哀伤悲痛时,如果他的身边有人能握紧他的手,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