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小岛气笑。
“大概叔叔担心你。”方南山一本正经地改换供词。
“你看我这么冰雪聪明机灵伶俐,有什么好担心的?”
“那我看看。”
方南山歪过头,四目相接。
好在夜色深沉灯光暗,雨声滴答响,要不然,怎样掩饰涨红的脸颊与怦怦的心跳?
“馄饨来咯,小心烫,注意啦!”
眼镜老板小心翼翼地端上托盘,小岛摸摸耳朵根,闪躲道,“是挺烫。”
方南山忍住笑,他捏起调羹,舀向余小岛碗里漂浮的绿色香葱。
“你,你知道我不吃葱?”
“记得。”
葱花聚在碗中央,两三勺的功夫方南山便将其全部舀至自己的碗里。
小岛迫不及待地舀起一只清汤直往嘴送。
“烫!”方南山急喊出声。
“哎呦,烫死了!”勺子刚碰到下嘴唇,小岛一阵乱叫。
小黄鸡一脸鄙视,他娴熟地舀起一只清汤,小嘴撅成O型对准清汤使劲儿地吹了吹,才送进嘴里。
“好好吃饭,不要乱看!”大嗓门姑姑喊道。
小岛气呼呼地去找爽歪歪,正巧方南山将吸管送至她的嘴边。
咬住吸管的那一刻,居然忘记了痛。
“怎么这么甜?”小岛皱起眉,靠向方南山,“你尝尝?”
方南山凑近咬住最右边的吸管,小岛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发现两人之间只剩下两瓶爽歪歪的距离。
“呲呲”
一阵空瓶响。
“你,就喝完了?”小岛惊讶道。
方南山咬住吸管,抬头示意是她的瓶子空了。
小岛松开吸管,意犹未尽,“我,我再喝一瓶。”
“呲呲”又一阵空瓶响。
两人同时看向小岛嘴下空瓶,方南山嘴角斜出一丝笑。
“你在喝吗?”
方南山点头。
“你的嘴很小吗?”
方南山摇头。
“你的瓶子比我的大吗?”
方南山摇头。
“你到底是怎么喝的?”小岛鬼使神差地咬向第三只瓶子。
天哪,他的脸怎么那么凉!
一瞬间的触碰,小岛燥热难安。
“算了,给你喝吧!”
小岛转头去舀碗中清汤,来回拨弄半天,又舀至碗上空,再歪过勺子,“看,咚!自由跳水。”
“咚,咚,深水炸弹!”
小黄鸡没忍住,好奇地转过头。
大嗓门姑姑清了清嗓子,“好好吃饭,吃完带你买爽歪歪。”
小黄鸡露出谄媚的笑,埋头专心吃饭。
方南山也摆出家长架势,“你也好好吃饭。”
冷风一阵一阵,很快,清汤降到了合适的温度。
小岛用筷子划破碗里的水煮蛋,剥开蛋黄,舀到方南山碗里,“刚才,许清晨问我妈会不会跟我外婆吵架。”
方南山握住瓷勺的手一颤。
“我对我妈一无所知,还我妈的妈,呵”
划开蛋白时,勺子弄破了蛋黄边缘,此刻整碗清汤变得有些浑浊,小岛在浑浊的汤碗里来回拨弄,不知为何,眼里浮起的都是许清晨床头柜里那本《王尔德童话集》,和她丢的那本一模一样。
一只大手突然覆下,止住她玩弄清汤来回拨动的勺子。
“好好吃饭。”方南山柔声道。
小岛歪过脸,“你见过许清晨的妈妈吗?”
方南山点头。
“我觉得她很温柔,但许清晨不这么认为。”
“那是自然。”
“是不是每个妈妈都会有两副面孔?对外人亲切,对家人龇牙咧嘴?”小岛很是不屑,“我以后要是当妈,肯定不这样,我一定把温柔全部留给家人,专咬外人。”
“你以后一定是个好妈妈。”
小岛忽然羞红了脸,她埋头咬下一口蛋白,“小时候在岛上,只有美华阿嬷对我好,虽然她常常骂我,追着打我,”
方南山眉头微皱。
“你别担心,她可追不到我,偷偷告诉你,美华阿嬷是个小短腿。”小岛凑近方南山耳朵压低声音,好似美华阿嬷就坐在桌对面。
方南山哑然失笑。
“可也只有她会给我梳头,会帮我擦脸,还会用臭肥皂洗掉我手上难闻的鱼腥味。”
“那时候我就想,如果我也有阿嬷,她一定不舍得打我,不舍得骂我,她一定舍得用舒肤佳给我洗手,臭肥皂的味道实在太难闻了。”
方南山用手撑住额头,他实在听不下去,这都什么脑回路?
“我有时候也担心,要是我妈还活着,会不会是个黄脸大妈,菜场里买株白菜还非得让人送棵葱那种?”
方南山默默吃下了黄澄澄的蛋黄。
“我又觉得不会,她应该是一名很棒的新时代女性,虽然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毕竟,她的女儿貌美如花!”
方南山好像坐在一辆高速过山车上,从最高处毫无预兆地冲下来。
自从外婆去世后,他还没这么大声地笑过。
真奇怪,他本来不怎么饿,可是却吃完了整整一大碗清汤外加两个半水煮蛋。
两人一直走到小岛家楼下,雨也没有停。
告别前,方南山轻声地说“谢谢。”
“不应该说再见吗?”
“谢谢你一直没问起我的妈妈。”
楼道灯光昏暗,小岛站在楼道中央,浅笑着向他挥手告别。
“晚安。”
“晚安。”
这是她懂得的分寸。
在失去母亲的人生里,她对“妈妈”两个字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
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一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