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没有开灯,厚重的窗帘紧紧闭合,生分地将所有企图穿透玻璃的耀眼日光阻挡在外,纵然此刻是午后,屋内也算不上亮堂,方南山床头边机器显示屏上跳动的荧光红绿色显得格外刺眼。
小岛不禁打了个寒颤,她双手抱了抱自己,有点凉。
“我是不是吓倒你了?”
病床上的人声音低沉,他说得慢,好像极其费力。
小岛一愣,她大步跑至床前,半蹲在床头,凑近他的脸仔细瞅了瞅,这脸色十八只老母鸡也难补回来吧。
竟然还笑!
小岛本想凶他,可是心头一软,然后,使劲儿地朝他笑了笑。
方南山嘴角微微抽动,安心地闭上了眼。
“你吃糖吗?”小岛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话梅糖,展开在手掌间。
方南山抬了抬眼皮,缓缓说道,“我本来准备周末去给你买。”
他伸手去取,却有些使不上劲,小岛赶紧按住他的手,“我剥给你吃!”
“我都补货好几回了,”小岛哼哼,“你别以为不告诉我在哪儿买,我就找不到。”
“当然,你那么聪明,”方南山淡淡地笑道,他笑得浅,原本营养不良的脸在暗沉的光线下愈加枯黄。
小岛将糖塞进方南山嘴里后,便趴在他床头,给自己也喂了一颗。
话梅糖最初咸涩,但口水温热潮湿,几番融化下便逐渐褪去,甘甜好似辗转千山万水款款而来,两个人什么也没说,各自含着糖,却仿佛在共享口腔内味道的变化万千。
比起上次晕倒,方南山这次明显更加虚弱,他闭着眼,偶尔抬抬眼皮,瞥见小岛,又安心地合上。
“你,不会是逃课来的吧?”方南山忽然问道。
“呃,我,”小岛支支吾吾地掩住脸,“我爸帮我请假了,放心吧,你,你感觉好些没?”
“没事了。”方南山缓了一会儿,突兀地说出一个医学专用名词,“先天性二尖瓣关闭不全。”
“嗯?”小岛没明白。
“我的病,医学正式名称。其实小时候外婆已经带我治好了,只要不长时间做剧烈运动,我能和正常人过一样的生活,你别担心。”方南山平静地解释,时隔多年,再提起这串字符时,外婆为了让他活下来,怀抱幼年的他东奔西走而做出的种种付出;外婆独自承受的巨大压力;他遭受的剧烈病痛以及祖孙俩交织相涌的泪水皆已变成遥远的回忆,远到他差点以为那是上辈子的事,远到他差点以为他真的是一个正常人。
“啊,”小岛失声惊道,“我以为……”
“不是低血糖。”方南山笑。
霎时间,小岛的脑袋嗡地一声被无数种疑惑包围,想问得太多,千言万语涌进喉咙却没有一句能争出个先后,最终竟有些赌气地怨道,“那你还跑那么多圈,想死啊……”
“现在不想了。”
像是半开玩笑,但却又几分认真。
小岛定定地瞧向他的眼,好半天没有说出话。
“我的小竹灯不亮了。”小岛突然说道。
“下次帮你修。”
“你答应元宵带我去看舞龙灯,别忘了。”
“唔。”
“以后,以后我带你去云州看海好吗?”
“唔。”
“你看过海吗?我是说真实的海,你不止能看见她,你还可以听见她,闻见她,感觉到她,真的,和电视里的很不一样。”
方南山垂下眼,声音依旧无力,但他说得笃定,“我肯定好好活下去。”
小岛果断闭上了嘴,她羞恼地朝他吐吐舌头,我也不想绕弯子的,可“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太煽情了,我说不出口。
方南山轻轻笑出声,小岛被他一笑,竟有些气恼,都怪你说什么现在不想了。
小岛生气地撇过脸,方南山恰好抬起手,指尖轻擦到小岛的脸颊,方南山在半空中顿了顿,小岛突然有些气促,心跳得厉害,哎呀,幸好背过了脸。
“那是清晨的吧?”
原来方南山本欲指向门背后的滑板。
“来得急,没借到其他交通工具,这个刚好顺手。”小岛闷声道。
“顺脚吧?”方南山笑。
“凑合,”小岛撇撇嘴。
“呀,”方南山忽然一惊,“今天清晨有比赛。”
小岛不满地瞟了一眼病床上的人,“你要作陪?”
方南山认真地嗯了一声。
小岛无语了,你们俩同一条开裆裤还没脱吧。
病床上的少年焦急地去看吊瓶,又转向小岛,低声求道,“你帮我问问护士,还要挂多久?”
小岛这回真生气了,她板起脸,“我不去。”
袖子好像被人扯了扯,小岛态度坚决,“我不去!”
隔了好久房间里一丁点儿动静也没有,简直针落可闻,静得可怕,最后小岛没鼓住气,结果一转头就撞见方南山的眼,可怜巴巴的,美华阿嬷家的兔子求肉骨头啃时,也是这副表情。
小岛气急,“就算挂完了你也不能去!他去比赛,你去干嘛?你又不是他的滑板!”
呀,他的板还在我手里,小岛糟心地哀嚎一声。
“算了,我替你去。”
病床上的人满意地笑了。
“其实刚才许清晨想来看你的,结果被谭校长赶了回去,幸好我机灵,躲在隔壁。”
“他知道我住在胸外科?”方南山神色一紧。
小岛有些不知所措,她赶紧将方南山压回病床,毕竟她只瞧见许清晨被谭校长推进电梯,至于之前发生过什么她并不清楚,“他稀里糊涂的,就算站在你面前,也不一定知道这是胸外科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