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志平扒开人群往里钻,可是人潮如海水般涌动,一不留神,万眷竟然不见了。
崔志平只好硬着头皮回去找,一层又一层逆流挤出后,总算在几圈人墙之外发现了一颗形似鱼丸的圆圆脑袋。
崔志平笑了,一下子很踏实。
为避免再弄丢这颗小脑袋瓜,崔志平干脆抓住万眷的手臂往里拖。
两人好不容易挤到前排,只见方南山正盘腿坐在球场后方靠近篮板的位置朝他们招手示意。
“我以为你退出校队就不会来了。”崔志平笑着说。
方南山拍拍他身旁一只红色医药箱,解释道,“高主任交待的。”
“哦,怕有人受伤?”
“嗯。”
方南山在!那余小岛什么情况?万眷奇怪。
“你怎么了?”方南山忽然指向万眷的脸。
万眷下意识捂住滚烫的脸颊,一边暗骂方南山多管闲事,一边恼自己窝囊,不过被他抓住了手,怎能不争气地涨成一只熟柿子呢?
崔志平盘腿坐在方南山身边,招手示意万眷坐下,可是万眷一动不动。她杵在原地,脸变得更红了,轻轻一戳,都能流出红心。
裙子太短了,怎么坐?
正在万眷不知所措之时,一只篮球滚入视线,崔志平止住球,示意她可以坐在篮球上。
万眷掖着裙摆小心坐在崔志平身边,随着众人欢呼的方向看去。
是宋思瑶!她扯去了整齐的小辫儿,熟练地将长发扎成一个丸子,此刻正带领一帮女生上蹦下跳,扯破嗓子地鬼喊狼叫,“加油!江中!必胜!”
“你在看什么?这么认真。”崔志平转头问她。
“没,没什么。”万眷回过神。
“别人来看打球,你?在看宋思瑶?”崔志平笑。
万眷不好再掩饰,苦笑道,“有时候,我很羡慕她。”
“为什么?”虽说目光在紧追许清晨,可心不在焉却显而易见,崔志平绞尽脑汁思考,万眷为什么羡慕宋思瑶。论成绩,万眷甩宋思瑶几百条街,论家世,早就听说万眷妈妈随手一个包就要大几万,论样貌,虽不如宋思瑶妩媚多姿,可专心想题时的表情却也格外动人,想到这里,崔志平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万眷两眼。
“她总是很直接,想什么就说什么,从来没有顾忌。”万眷平静地回望,然后俯身伸直手臂去够矿泉水瓶。
崔志平靠水近,他顺手拿起矿泉水瓶,拧开瓶盖递给万眷,“我倒觉得这是她最大的缺点,就算是亲人之间,也不是所有话都能直接说出口。”
“可是说出来,会更舒服吧?如果一直堵在心里,会难受。”
“你有心事?”崔志平不经意地笑问。
“没,没有。” 万眷被问得发怵,只好捧起水瓶咕嘟咕嘟大口喝水,随着冰凉的液体滑入喉管,那颗扑腾扑腾的心终于安稳了片刻。
万眷放下水杯,手托下巴望向场内,她发现其实她看不懂篮球赛,什么是篮板,什么叫抢断,甚至连哪半边球场属于江中她也分不清,有时候她还会冒出这种念头:一群人抢一个球有意思吗?再买几个好了……
幸好,没人知道她的荒唐想法,她伪装地很好,防守时,她鼓掌;进攻时,她鼓掌,得分时,她也鼓掌,就像其他所有热爱竞技体育又害羞腼腆不敢尖叫欢呼的女生一样,用迷妹一样的眼神痴痴望向球场上杀敌的勇士,看他们呐喊厮杀,热血沸腾,拼尽全力。
就像傻瓜。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战争吧,万眷换个方式想,在他们心里,此刻,他们就是最勇敢的战士。
别人眼中是疯是傻又怎样?是徒劳是挣扎又如何?就算满盘皆输,也要拼尽全力。
万眷肆意地遐想,直到崔志平的声音忽然打断她,“你,可以试试跟我说。”
“嗯?”
“我不介意做树洞。”
崔志平声音不大,又恰逢场上进球,欢呼声震耳馈聋,可是万眷还是听见了,听得真真切切。
“那……让你难受了,该怎么办?”万眷小声地问。
“我有许多种处理办法,”崔志平指向被喝光的矿泉水瓶宽慰道,“掩埋,焚烧,回收利用,我都很擅长。你不用担心。”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一颗心又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万眷默默低下头,我该如何告诉你?告诉你我要出国了吗?告诉你那句“清华园见”根本就是胡扯?
“好球!”
球场上许清晨投中三分球将比分反超,引起场下一片欢呼,方南山和崔志平激动地一跃而起,为许清晨喝彩。
“Raphael! Defense!”
“雅安!加油!”
球场另一侧传来更加凶猛的振威呐喊声,气势一度压盖住江中啦啦队,尤其是领头的赵慕宸,身穿超短裙却毫无顾忌地又蹦又跳,惹得一众江中男生差点把持不住意欲反水。
宋思瑶很生气,这可是江中的主场,岂容其他啦啦队喧宾夺主?于是呐喊声又从球场这一侧如巨浪波涛滚滚汹涌澎湃地反压回去。
“你说今天会下雪吗?”万眷忽然抬头看向天。
“不会,形成雪花需要水汽饱和,凝结核和低温,可是你看,咱们这儿快成火焰山了!”
万眷扑哧笑出了声,她想她一定会记住这个并不好笑的冷笑话。
篮球赛进入白热化阶段,场下啦啦队员早已烧红了双眼,而场上更是箭弩拔张,许清晨和Raphael针尖对麦芒,一触即发。
“Raphael!”
球场另一侧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整个球场唏嘘声顿起。
篮板下,那个叫做Raphael的混血儿男生摔倒在地,膝盖处鲜红一片。男生抽搐着弯腰抱膝,飞奔而来的女生急哭了脸。
Raphael被许清晨和另一个混血儿男生扛到休息区,方南山拎起医药箱紧跟上去。赵慕辰哭丧着脸趴在Raphael身边,面色通红,她一边抽噎一边飙出一连串断断续续的英文问句,节奏感过强,竟让Raphael笑出了声。
Raphael面色逐渐舒缓,他温和地回答了赵慕辰,不过语速快口音重,许清晨听不懂。
“他怎么样?”许清晨问赵慕辰。
“没事,” 赵慕辰终于冷静下来,“他说就擦破了皮,刚摔下时有些疼而已。”
“那就好,我先回场上了!”许清晨放心地拍拍混血儿男生肩膀,大方地夸赞,“兄弟,打得不错!”
方南山从医药箱里取出药用碘酒和棉签在Raphael面前示意,“消毒。”
“谢谢!”Raphael和赵慕辰同时说。
方南山又取出一只铝皮管药膏示意,“创伤膏。”
“这是什么药?连包装都没有,靠谱吗?”赵慕辰盯住方南山手中药膏紧张地问。
“管用。”方南山答得简洁。
两三米之外,许清晨八卦地停住脚步,转回头。
恍然间,脸上的笑渐渐凝结,淬出阵阵凉意。
场下有人好奇地问, “许司令怎么走了?”
“他不打了吗?”
“怎么回事?”
人群开始议论纷纷。
“擦,又耍哪门子脾气!”球场上,邱灿狠狠地用篮球朝许清晨背影砸去,“你他妈怎么回事,打不打了?”
杨毅急忙上前扯住邱灿,“算了算了,你没看他这两天魂不附体?中午吃饭连餐盘都能打翻……志和,你补上!”
人群像两条水路被许清晨从中横亘拨开,他面无表情地大步穿行而过,这让万眷想起了《大话西游》中最后在城头认出紫霞仙子却转身离去的至尊宝,他昂着头,双手抱头扛起金箍棒,背影像极了一条狗。
每个人都有变成狗的一刻,有时候趾高气扬,有时候荒谬可笑,有时候垂头丧气,只不过没人愿意轻松承认。
也许当人潮退尽,孤独披上羽翼孑然登场时,勇气才会偶尔浮出水面,让我们看见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