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那边,司妍语速急促地催许清晨回家,爷爷突发心肌梗塞,他们必须立刻动身回趟省城。
出租车上,少年冰凉的手不安地在牛仔裤上反复摩挲,时而看向红绿灯,时而盯住时速表,心神不定。
说起来这不是老爷子第一次晕倒了,爷爷老了,心脏一直不太好。老爷子的身体状况像一把高悬的剑长期吊于许家人头颅之上,担心受怕久了,再亲近的人再脆弱的心也会慢慢迟钝,再难以接受的现实也能逐渐被理解,谁都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临。
再说爷爷那个级别的老干部,三天一小检,五天一大查,每逢节假日,还有贴心的小军医上门例行检查,就算送进医院,也是高干病房,病房内来往忙活的院长主任医生护士长,不论哪一个都比病房外没头苍蝇般等候的儿子媳妇们更专业,实在轮不到他一个不受待见的小崽子瞎担心。
许长春对许清晨表现出的冷漠非常不满,但许清晨理直气壮,说人心都是肉长的,老的疼小的,小的才会对老的好。从小到大,老头儿没带过我一天,一年总共见不了几次面,每次还摆出张臭脸,挑三拣四地指指点点,反正在我身上找不出半点好。这种感情浓度比白开水还要淡的长辈,让我心疼?许清晨嗤笑一声,天方夜谭。许长春气得肝儿颤,却也挑不出茬儿。
十字路口,绿灯还有五秒,许清晨紧张地盯住前方一辆贴着新手上路实际比老太太过马路还慢的白色小飞度,心中暗叫,开快点,快点!
五,四,还没数到三,老太太牌飞度一个紧急刹车停下来了。
许清晨气得一拍大腿,差点骂出声。
六十秒的红灯亮起,司机大叔悠闲地拉起手刹,好整以暇地从后视镜中看了眼后座面色焦灼的少年,又瞧了瞧少年身旁一脸冷漠的少女,两人自上车报出目的地后陌生人般各自望向各自身旁的车窗,虽一言不发,但少年隔几秒会偷偷看一眼少女,少女好像装作没看到,非等到少年转过脸时,再悄悄看回来。
司机大叔自以为是地笑了笑:一对吵架后冷战的小情侣。
他掏出不锈钢保温杯呷了一口浓茶,准备日行一善做个好心的和事老,“咳,我说你们这对小情侣,闹别扭啦?新年第一天就吵嘴,这一年都要吵嘴的!”
“咳,咳”小岛差点没被口水呛死,怎么,她招手打到了一辆渡人的船?
船夫的眼睛还瞎。
小岛糟心地看了眼许清晨,这棒槌竟笑出了声,满裤腿乱爬的爪子全忙着捂嘴捶胸去了。
“师傅,您这眼神还是看路吧,”小岛不满地撇嘴,“有功夫操心我们还不如想一想哪条路不堵,我们赶时间呢!”
那货居然还在笑,停不下来了是吧?
司机大叔新年头一善喂了狗,心想好人难做,这俩小年轻真不懂事,于是单方面骂骂咧咧地切断了渡一段善缘的心愿:“还有不堵的路?什么日子啊,是个人都开开心心地出来过节了!”
说开开心心四个字时,他还朝后视镜翻了个白眼,证明他不瞎。
小岛当下露出獠牙要跳上去反扑,许清晨及时拽住了她的袖子,冲她摇了摇头。
绿灯亮起,司机大叔飞速压下手刹,拿出开F1赛车的架势,后背绷直,脚踩向油门,发动机“嗡”地一声响,像在说,“要快是吧,给我坐稳!”
可惜,没飞起来,前边儿老太太飞度一个起步熄火,秋名山车神一脚刹车歇了菜。
一冲一刹,小岛脑门儿险些被免费赠送一道天然抹额,幸亏许清晨稳稳地按住了她的手。
小岛生气地瞪向许清晨,想质问为什么拦住她发飙,不料却一头撞进许清晨嘴角意义不明的笑涡里,是那种发自肺腑的笑,有点温柔,眼神和余舟微醺看她时简直一模一样,怎么回事,这,这二哈到底在乐个啥?
少年体温炽热,掌中仿佛笼了一团火,紧紧裹住了小岛冰凉的手。
小岛忽地回过神,不觉脸一红,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回。
原本许清晨并没多想,只是出于本能保护小岛,可刚才小岛敏感地一收手,他心里好像被针扎了一下,笑意一下子尽数褪去,手尴尬地僵在原处,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儿安放。
“你,好点啦?”小岛低下头,轻声问道。
许清晨掀起眼皮,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幸好,小岛埋下了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许清晨收回手,在滑板上随便找个地方搭了过去,“我其实比较担心我妈,前几次爷爷住院,是大伯小叔家陪护的,这一次,怎么也该轮到我们家了。你别看我爸在这儿耀武扬威的,在他们老许家,我爸排老二,既不如老大受宠,也不如老三娇惯,就是个受气倒霉蛋,我是怕我妈去那儿受委屈......”
许清晨没说下去,已经够多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市长大人家也躲不掉。
前方驶入一条宽阔的梧桐大道,道路两旁梧桐树叶落尽,粗壮的树干光秃秃地斜叉于马路上方,像两把大大的铡刀,随时会掉下来,让人提心吊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