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很快忘记了横出一叉的烦恼,她抿了抿唇角,这一次换平静的语气问道,“外婆既然知道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她不想见我吗?”
“准确来说,这只是我的猜测。”方南山抱歉地朝小岛挤了个难看的笑脸。
“猜的?”小岛惊道。
方南山缓缓地点了下头,“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最亲的人其实最难接近?”
“我和外婆朝夕相处,但我并不了解她的全部。很多事外婆做决定时并不会向我解释,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我只不过是她关爱的一个小辈罢了。”方南山垂下眼眸,“每年六月中旬外婆会独自离家三天,她告诉我是去广州参加学术研讨会,小时候我认为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长大后才知道没有哪个研讨会十几年如一日固定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时间段举行,更何况每次外婆回来后心情会持续低落很长一段时间。”
“我以为外婆在广州有什么不方便跟我提起的朋友或亲戚,直到外婆离世,我整理她遗物时才发现,那叠厚厚的火车票根本不通向广州。”
“是云州?”小岛几乎卡在方南山收音的同时惊叫出声,“她去云州做什么?”
“我也这样问过自己,方念已经被接回家了,云州到底还有什么让她牵挂放不下?我想不出答案,也不敢问外婆。”方南山缓缓地说道,目光爬过冰冷的墓碑幽长地看向聂校长的脸庞,“后来你出现了,告诉我你来自云州,叔叔在花神路转盘开了一间茶室,差不多就在那个时候,我想通了。”
“外婆和所有人说了谎,当年出事的只有方念一个,并不是他们夫妻俩人,方念留下的血脉是一个女儿,而我是你的替代品。”
“等等,我有点乱,”小岛捂住脑袋,喊停方南山,“外婆告诉别人,方念和她丈夫一起,死了?”
“死于车祸。”方南山补充。
“我妈是生我时大出血死的,根本不是什么车祸!还有,她根本没有接方念回家,我妈还在我爸床头柜的桃木龛里睡着呢!”小岛大叫出声。
“什么?你说方念她......”方南山指向方念墓碑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岛闭了闭眼,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气,太不可思议了,堂堂一代名校长竟然在女儿的生死问题上扯谎,她难以自抑地转过脸,叹为观止地盯住聂校长叹道,“外婆,你是有多恨我爸啊......您要是女皇,我爸祖宗十八代的棺材板儿都要被您掀翻了吧......”
方南山:“......”
两人又同时陷入了沉默,就像两个对答案的小学生,比比对对好不容易拼凑出一个正确答案,这会儿需要时间来消化整理。
方南山先整理完毕,他发现想要得到完整的图案,他和小岛手上还缺少几块重要的拼图,于是他说道,“要是想知道外婆和你爸妈之间发生过什么事,只能去问你爸爸了,因为外婆没跟我提过。”
小岛当然想知道,可余舟不肯告诉她啊。
一想到这儿,小岛就愁得慌,她忍不住挠了圈脑袋,满头乱发被薅成了一个蓬蓬的鸟窝。
一只眼神不好的小斑鸠飞过,以为捡了个旺旺大礼包,当下就要霸占为巢。
鸟窝生气地乜她一眼,吓得没见过世面的鸟儿落荒而逃,什么鸟窝,居然长眼!
小岛盯着那鸟儿突然发出了一声闷笑。
“你笑什么?”方南山问。
小岛呵呵两声,“我笑聂校长和余舟都不是什么好鸟。聂校长骗人说方念夫妻俩一块儿死翘翘了,余舟呢,他瞒了我十七年,从没告诉我,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亲人,我的外婆还好好地活着,我甚至误以为我妈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可怜孤儿。你说他们俩该不该进一家门?绝配!”
方南山:“......”
小岛把俩长辈涮了一通后,又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她偏过头,声音有一点颤:“外婆告诉别人,你是他亲外孙?”
“嗯。”
“所以,许清晨司琦琦谭校长他们都以为你亲妈是方念?”
“嗯。”
“那我们不成亲兄妹了吗?!”小岛大叫,像案板上的活鱼弹了起来,“我不要跟你做兄妹!”
随着这声大叫,方南山眼前骤然一暗,他一抬眸,只见某反应过激的活鱼嗖地一下挡住了半边日光,不过还没遮天一秒,就直直跌了下去,差点给外婆亲妈行个见面大礼,“哎哟我的脚麻了!”
方南山赶紧起身扶住她,原来某人坐太久光顾着活动上肢,两条腿完全跟不上活鱼的弹跳速度。
小岛攀住方南山调整到一个能站稳的姿势,她撇过脸,松开方南山的手,像个生气的小孩儿,嘴里含混不清地又说了一遍,“我不要跟你做兄妹。”
方南山正准备说什么,小岛又闷闷地说道:“可我也不愿意别人知道你的身世,我不想听见别人在背后嚼你舌根,假装同情你,或是嘲笑你。一想到有人对你说三道四,我就恨不得扯出她的舌头把她的皮给扒下来...... ”
方南山:“......”
“你是外婆亲手养大的孩子,你就是她的亲外孙,跟什么血缘亲疏没有半毛钱关系!”
“谁也替代不了。”
“那样的话,我们只能做兄妹了啊......”
......
小岛声音很低,语气带了点耍性子似的胡搅蛮缠,可方南山却一字不差全听进了心里。
他知道,这些是小岛的真实想法,她是这么想的,就这么说了出来。
嗯,她心疼我。
方南山僵立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俯身捡起周老师的棉袄,轻轻拍了拍小岛:“我们回去吧,这儿太冷了。”
小岛呆呆地站着,自小到大她做事果断,从不犹犹豫豫,遇到困难,就想办法,她很聪敏,大多数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剩下那部分难以解决的,要么正面迎击死磕到底,要么隐忍以待合适的时机一举击毙,可此时此刻,她好像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困境。
小岛茫然地看向南山,束手无措原来这么让人难受。
方南山侧过身,以手做梳帮她把头发理整齐,借着给她戴羊毛小粘帽的时机,揉了揉她的头,“这些你不用操心,我会处理好的。”
小岛很想就这样点点头,然后什么都不用担心,可是她做不到。
“能帮我一个忙吗?”方南山忽然问道。
“没问题。”小岛想都不想地回答。
“也不问问什么忙。”方南山笑。
“肯定是我能做到的,你不会强我所难。”小岛毫无顾忌地说。
“帮我照看白桃几天。白桃你还记得吗?是我们家一只老猫。那时候清晨他爸爸工作调动,他们一家去了其他城市,外婆怕我一个人孤单,特意送给我的,算起来也有十几年了。”
小岛压根儿没听后半句话,她急急抓住方南山,匆匆问道,“你要去哪里?”
方南山朝她淡淡笑了一下:“我想去一趟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