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其实并不太想跟警官先生们打交道。这个访问学者的身份虽然有正经的公务行程掩护着,但他在日本期间仍然另有组织的任务,提前在警察的眼睛里挂上号不是什么好事。而且他现在还有点困乏,脑子雾蒙蒙地不太清醒,实在没有什么社交的精力。
但是苏格兰还没回来,他现在就算想走,轮椅也没法快过两条腿——更何况当着两名警官的面落荒而逃也过于可疑了。
于是林庭语强打精神坐直起来,望着那双漂亮的紫色眼睛说:“谢谢提醒。另外,还没请教你怎么称呼?”
对方又是眨了眨眼:“不用客气。敝姓萩原。方便的话,我们一起往前走几步怎么样?岗亭那边会阴凉一点,而且这里被墙挡住了,如果你的朋友来接你,可能会不那么容易注意到你在哪里哦。”
林庭语本来是无可无不可,但就在这时,苏格兰早上那番仿佛随时可以去盖几个警察麻袋的不法发言突然闯进了他的脑海。
林庭语:“……”
方便可能是不太方便,但就不知道是谁比较不方便了。
组织培养新人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教导一下他们行事要低调点,不要整天像琴酒一样活得像个法外狂徒。否则东都警察鼻子稍微灵一点,可能就要看守所见了。
林庭语决定转移话题:“萩原警官怎么知道有人来接我?”
“哦哦,难道不是吗?”对方夸张地睁大了眼睛,但因为仍然噙着温柔的笑意,所以并没有产生搞笑的效果,反而显出几分可爱。
虽然评价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可爱”很奇怪,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形容词放在萩原警官身上,就完全没有违和感了。
真是个神奇的男人。
“毕竟现在正是适合在樱花树下约会的季节呢——哈哈开个玩笑,是因为刚才松田提出来要送你的时候,你一点都没有要考虑这个选项的样子哦,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是已经约有人了,不知道是谁那么幸运啊!如果我猜错了,就预先说声对不起,请原谅我的胡思乱想吧。”
神奇的萩原警官双手合掌,笑眯眯地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
这个人简直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熨帖,即使是初次见面也能找到机会用轻松的调侃打开话题。如果不当警察了改行去做牛郎,应该会被无数个香槟塔埋住吧。
林庭语现在的精力完全不够应对这种交际高手,只能移开了视线:“你猜得没有错。”
他斟酌一下,还是觉得不应该让苏格兰和这两位警官先生碰面。苏格兰在刚才短短的时间里先后受到波本和黑麦的刺激,现在情绪可能已经不太稳定了。要是被苏格兰看到警察在纠缠自己,说不定会做出什么过激的反应。
苏格兰随身的包里可是有枪的。
就当作是对好心关怀的小小回报,给警官先生们一个平安退休的机会吧。
林庭语做了决定。于是他半抬起头,露出一个浅淡的、符合礼仪的笑。
“感谢两位警官的关心,但我的同伴就是去停车场把车开出来而已,马上就回来了——”他指了一下大门外一辆刚刚刹停的警用轿车,“如果两位警官有事可以先走,那是来接你们的车吧?”
松田警官皱了皱眉,张口就要说话。但萩原警官立刻用膝盖顶了他一下,仍然笑眯眯地望着林庭语:“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走了!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请不要犹豫,立刻寻求警察的帮助吧!”
“谢谢。”林庭语客气了一下。
希望你们不要在被盖麻袋的时候想到找我求助就好了。
“不用客气,这正是我们的职责所在呢。”
说完萩原警官就半夹半拖地把松田警官拉走了,临走还对林庭语眨了眨眼:“很高兴认识你——松田也是这么觉得的!”
“喂你这家伙在胡说些什么啊!”
……
林庭语怔了一下。
但对方已经笑着扳住同伴的肩膀离开了,因为同伴的挣扎和反击,步伐也有些踉踉跄跄。林庭语望着两位年轻的警官在阳光底下一边打闹一边远去,大脑深处忽然传出一阵针扎般的剧痛。
——仿佛他曾见过这样的画面。
——并且再未见那些身影回转。
“……嘶。”
林庭语不禁转过头,用冰凉的后背支架死死抵住太阳穴,一阵更比一阵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有那么一刻他觉得自己已经晕过去了,强烈的刺痛又马上告诉他还没有。心跳得越来越慢,几乎要停下来了,耳鼓里却一下一下地重锤着,像有什么焦躁地要从身体里冲出去——
他猛地睁开眼。面前是露出担忧表情的苏格兰。
“您是睡着了吗?”苏格兰不赞同地说,“如果您真的很疲倦,请务必告诉我,我会片刻不离开您的身边。在公共场合这样睡着实在太危险了,要是遇上不轨之人就麻烦了。”
林庭语闭了闭眼睛,然后重新睁开。
他发现自己仍然端坐在轮椅里,微微向后靠着。背上已经被冷汗浸透了,即使在和煦的暖风里也渗出一些令人不适的凉意。
刚才那种濒死一般的痛苦仿佛擦身而过的风,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来。
是梦吗?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呢?那样真实、生动、细节丰富的梦——
就好像他真的曾经在同样的春日里,见过两位热心助人的警官先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