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一定还在这个世界上。”苏格兰绞尽脑汁地找理由,“他和艾莲娜医生不一样,他很危险……意味着他有自保的能力。而且你在组织里这么久,连实验室都打进去了,还没有见过这个人的资料,说明他很有可能不在组织里,而是在更安全的地方。”
零低下头,闭上眼睛,水珠从细密的睫毛上滴落,一点点打在已经湿透的毛巾上。
“……你说得对,我会抓住他的。”
而此时的安室透正站在堤岸上,皱紧眉头,把一堆新烧出来的纸灰倒进河里去。几条被邻近居民喂熟的鱼在他跟前的水面上打转,争相吞吃了那些黑色的,看不出原本样子的灰烬。
景你在想什么啊。
杜凌酒刚死的几个月内,他的名字几乎成了组织里的禁语。琴酒的大清洗从美国西部纸醉金迷的沙漠赌城一路横扫到濑户内海,如果不是后来动作太大被“那位先生”警告了,估计还不会消停。
那段时间内组织里人人自危。特别是当时同在美国的一些代号成员,例如贝尔摩得和波本,都遭到了琴酒的重点怀疑和针对,不得不躲到欧洲去暂避锋芒。听说事态发展到最严重的时候,连朗姆都没有出声为手下求情——毕竟他的手下实在太多了,这种时候卖几个去给琴酒泄愤,并不是什么值得特别拿出来说的事。
当时只有碰巧在早前的任务中失利,被琴酒下令监控起来的苏格兰因祸得福,凭借着绝对充分的不在场证明,逃过了这一场血腥的捕鼠行动。因此杜凌酒的后事完全是由苏格兰一手操办的,琴酒并不关心死人。
其实如果当时是安室透来处理的话,他会想办法把杜凌酒送回港岛,顺便探查一下杜凌酒的信息和势力。这也许是唯一一次,最有可能的阅读杜凌酒全貌的机会。
但他当时远在欧洲,为了避免被琴酒监控到通讯记录,也没有联系苏格兰。等琴酒终于消气,安室透尝试着回到东都时,得知的全部情况就是苏格兰用亲属关系证明把杜凌酒运回东都,葬在了市郊的一座山丘上。
根据似乎是杜凌酒生前提出的愿望,安葬地没有墓碑,只是种下了一棵树苗。如果不是特别提醒,路过的游客都不会知道这下面长眠着一个人。
木已成舟,安室透也不好再对肉眼可见灰暗了一个色阶的幼驯染说什么。
……只是景从来也没有说过,这个亲属关系,是婚姻伴侣。
日本的很多地区允许同性伴侣登记,成年后见制度的推广情况也蔚为可观,但落到明面上,同性婚姻仍然是不合法的。更不用说这张证明文件,这张甚至不算是真正生效的婚姻证明,即使在卧底事急从权的原则下也实在是过于逾越了。
这种与犯罪组织高层过度亲密的关系,无疑会在景回归本部后为他引来永无止境的猜疑和审查,不能说毫无意义,简直是百害而无一利。
明明有更简单的,不会带来麻烦的方式,比如给杜凌酒伪造一个姓诸伏的身份证明,反正美国人也看不出C国人和日本人的区别。
但或许……
景这么做,就是因为原本已经有这一份文件,所以无需再花费精力伪造其他的证明。
安室透仔细辨认了这份结婚许可证上的签字。
他刚刚让日本公安发来了以前存档的,带着杜凌酒签名的文件的影印版。因为有些年头了,纸上的墨迹多少有些模糊褪色,但还是能清晰地看出字体字形。
反复对比之后,安室透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杜凌酒本人的签字。两个签名书写风格一模一样,连小写字母“y”那个小小的、弯曲的尾钩都如出一辙。
这个结论让他的心一下沉到了河底。被厚重的,带着腥味的冷水和淤泥压死,再也无法挣脱复生。
就像他第一次见到林庭语时,听到的那个故事。水底的鬼怪会在雨夜悄无声息地潜上岸边,抓住黑暗中独自行走的人,用力拖下去。
在那些细碎的泡沫从翻滚的水底不甘地升腾起来时,那个被拖下去的人,心里会想着什么呢?
写到一半的工作文档。
阳台上没有收的衣服。
钱包里上映日期是明天的两张电影票。
或者在这些乏善可陈的人生走马灯里,被无数必须的紧急的无法脱逃的事务压在最底下的,年少时连自己都记不起的一次心动。
现在想起来了,却已经要死了。
安室透慢慢地把指间剩下的黑灰都抖下去,他的动作十分细致,一星一点都没有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