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终于抵达目标酒店的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了。
夜里的曼哈顿依然灯火通明,热闹非凡。像电影镜头一样奢华璀璨的景象,逐一在车窗外飞速出现又消失,但完全没有在他的视网膜上停留哪怕一秒钟。
多耽搁一秒钟,就可能发生无数变化。
苏格兰没有去见那个名叫卡洛斯的线人。他只是按着波本给的地址去到卡洛斯住处的附近,找了个相对隐蔽的公共摄像头,留下了一个戴着兜帽的背影。
这样做可以在日后证明他确实来过这里,和卡洛斯见面——但他并没有在卡洛斯那里留下任何接触记录,因而也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他不想去跟那个卡洛斯串供,他完全不信任那种人的忠诚或者承诺。那可是一个地下情报贩子的公寓,要是对方在家里装了摄录设备,偷偷录下了什么,以后拿出来威胁或者指证他,那就麻烦了。
但是相反,如果他们根本没见过面,那要说什么,就全看苏格兰自己的了。
能彻底置身事外,不需要解释是最好的情况。但如果被发现涉入了杜凌酒“失踪”的事,证据确凿无法脱身,那苏格兰只需要坚持自己是从卡洛斯手上得到的情报就行了。那个卡洛斯如果够识相就会配合,如果不配合,或者被分开问话说出了相反的内容——苏格兰可以一口咬死是对方说谎。
毕竟泄露情报的是卡洛斯,犯错的人更有掩饰的动机,不是吗?至于苏格兰,他在组织内一向以行动直接闻名,并不是花言巧语满口谎言的做派,就算对质到琴酒的面前,也有着更高的信誉度。
但如果事态恶化到那个地步——
苏格兰就要好好解释,为什么他听到朗姆想绑架杜凌酒的消息时,第一反应不是上报组长,而是私自飞到美国来了。
“因为我担心消息是假的,贸然上报会引发两位高层的矛盾,所以想先过来证实。”——完全说不过去,琴酒和朗姆的矛盾这几年已经摆在明面上了。组织里人人都知道,元老们甚至乐见其成,恨不能亲自上阵煽风点火,根本不差杜凌酒这一点引子。
而且就算是假消息,琴酒估计也只会打了就打了,顶多在Boss的调停下敷衍地道个歉,不会拿提供消息的苏格兰出来顶锅。
“我只是来度假,碰巧得知了消息,来不及汇报就先赶过去了。”——比上一个理由稍微好一点,但还是说不过去。现代科技这么发达,路上发封邮件的时间都抽不出来,说出来都没有人相信。
至于那个,真正有说服力的理由……
“我关心则乱,听到林先生有危险,顾不得其他了。”
——为什么会关心则乱?
“我自从林先生离开以后,就一直对他念念不忘。”
——为什么会念念不忘?
“我……”
缠绕在心上的那条小小的蛇,把小小的脑袋抬起来,小小的如同酒液一样清透的眼睛大大睁开,在飘浮的寒凉微涩的芳香里望着他。
“因为我不想把他让给任何人。”
说出来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但杜凌酒记得这句话——应该会记得。这是杜凌酒先发起的邀约,苏格兰只是握住了那只伸出来的手。
他恪尽职守、拼力忍耐,长达一年内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甚至在杜凌酒回去港岛以后,都没有在邮件往来里抒发过一点点思念。
压抑太久的思念积攒起来,在念着的人身陷危机时,顺理成章地爆发出来,促使他终于不能再保持沉默——他抛下一切,赶到那个人身边去保护他,然后阴差阳错失手。这“失手”里当然也有黑麦的功劳。总之杜凌酒最后还是失踪了,而他悔恨终身。
这是一个足够合情合理,让谁来看都挑不出错处的完美剧本。
空旷的、庞大的舞台中央,坐着那个轮廓都要被黑暗啃吃干净,只剩下模糊不清的身影的人。
苏格兰站在台下,望着那个人。
到他上台的时候了吗?
“到了,客人。”
亚裔出租车司机不甚熟练的英语把苏格兰拽回了神。他转过头,望见车窗外面大片的白色石阶,以及几个正拾阶而上的旅客,他们身后跟着帮忙提行李箱的服务生。
这家豪华酒店邻近有名的黄金海岸,外形设计时也融入了丰富的海滨风情元素。此刻洁白和浅蓝的主色调在五光十色的霓虹华彩里染上了波浪一样诡谲的气息,连门前喷泉中央的大理石雕像,那正垂首从怀抱的花瓶里倾倒出清水的女神,此刻笑容也变得如同海妖一般扑朔迷离。
出租车还在继续往前滑行,经过酒店、雕像和零零散散的行人,缓缓停在了一栋高耸入云的大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