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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终归虚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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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先后换了三个丈夫,江都易王刘非、罪臣刘建和如今的赵王刘彭祖,你没死在他们手下,骨头硬,还想找你的情郎。”淳于婴儿嗤笑着对淖姬说,豆大的汗珠从她已经松弛的脸颊滑落,淖姬看着她脸上摇摇欲坠的汗珠,情不自禁走上前轻轻刮去。

江都易王粗暴,赵王刘彭祖阴险,刘建凶狠残暴,但是那些难缠的男人她们一道经历,生死与共,不曾离弃。

三个诸侯王的宫廷中都飘满了长裙①,刘建的宫廷中裙摆最多。那里面有邯郸人梁蚡的女儿,她的裙子还没摆上江都易王的床榻先摆在刘建的怀抱;淖姬、淳于婴儿等人的裙摆转了一圈从父亲转到儿子手里;刘建亲妹妹刘征臣的裙子则摇摇晃晃掉在自家哥哥脚下。刘建钻进女人的裙下,爱不释手地摆弄那些衣裙和裙子的女主人,完全不顾及最基本的人伦和危险。

不同的长裙下有不同的风,丝帛裙摆下吹来的长风柔润,麻布下的大风清凉干燥、葛布和狐裘下的和风迟缓湿润,但无论是哪一幅裙摆、哪一股风都会引起刘建的悸动。快乐的悸动,恐惧的悸动,畏惧的悸动,悸动汇集在一起,最终汇成一条血河,数万人都被淹死在这条长长的河中。

刘建对每一个淹死他的欲望都无憾,心甘情愿为那些飘飘转转摇摇摆摆的长裙送死,被他牵连的淖姬和淳于婴儿却不得不为了摆脱廷尉的追捕费尽心血。

“所以淖姬,你的故事到现在变成另一个样子——变成不同阶段不同选择下哪个你才能得到爱人。”淳于婴儿冷冰冰地看着淖姬。就像带着淖姬投奔赵王的那个夜晚:“他如果爱纯洁无瑕的你,那必然不能接受现在的你;他如果彻彻底底厌烦了你,那你纵有千变万化又怎能挽回他的心?退一万步讲,人都是自私的,男人在江湖里打转,被年轻的欲望驱使,比女人、老人和孩子自私更多,庸俗更甚,如果你真的找到他,发现他不过是万千凡夫俗子中的一个,那你又该如何自处?”

淖姬一度被刘建打得半死,如果不是淳于婴儿向刘建的王后胡成光求情,淖姬早就像其他侍奉刘建的侍从奴婢一样被刘建活活淹死,或者绑在树上任人取乐、丢在狼舍里喂狼。

想起往事,淖姬忍不住笑道:“淳于婴儿,为什么你这么关心我呢?没有你我骨头都该烂在泥里了,如果你是个男人,我会以为你爱上我了。”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好奇你的命有多硬。”淳于婴儿道:“你说你想真真切切为自己而活,难以忍受随波逐流的生活,那你只能算是柔弱的身体就必须有男子汉都没有的悍勇。”

淖姬没有回答淳于婴儿,她只是打开琐窗,对着窗外的夜色和飞鸟曼声道:“你只当我是个男人。”

我希望你和我重逢,就让你我重遇,让我熄灭的爱意重新烧灼我的手心和脏腑。海外三山和荒诞不经的传说,鱼群和垂钓的巨人,姑射山和鹿夫人,你和我。

春日的风沙能唤起朦胧的春梦,大约一个男人一生不能为一个女人热血沸腾,因此章台街走满了人。

李丽娟就着夜色斜靠在梧桐树下,微微蹙着眉头看向霍光,烛光下她的目光像春夜的湖水缓缓打着漩泛起点点涟漪。

霍光很早之前就知道李丽娟,她的画像早和神像一样挂满大街小巷,随着疾驰的马车夫跑遍大江南北,但霍光没想到画像中的她没有真人十分之一的美丽。每当李丽娟这么凝视霍光,霍光都觉得自己要被她那湿漉漉又带着勾的目光溺杀。

“我是你的——”对着李丽娟霍光把“恩客”这两个字咽了下去,他毕竟年纪还小,总是害怕唐突佳人。李丽娟却“咯咯”笑个不停,“你太小了,不应该来找我这种人。”

霍光没想到比他还小些的李丽娟居然会说出这种话,又不甘心李丽娟就这么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我是说我是你未来的小叔子,我哥哥是冠军侯霍去病,你难道就不想认识他吗?”

李丽娟的脚步停了下来,霍光满心期待她能转过头和自己说说话,毕竟将军佳人也是千古难得的佳话,可没想到李丽娟从始至终没回头,只是微微带着笑意地说:“将军列侯已经是高不可攀的人物了,”她稍微顿住,娓娓道;“可我这个人天生心气高,只想要月亮不想要星星。”

“你信不信这世上有一种夫妻叫天造地设,”霍光对准李丽娟的眼睛,那双眼睛很美但是并不年轻,有一种同龄女子并不具有的成熟风韵,“你这样娇弱的女子应该配一个英武的丈夫,就像所有的故事里倾国倾城的美人都配了一个绝代的将军。”

李丽娟走起路来像柳絮飞下树梢,轻轻摇摆,显出婀娜的腰身,“为什么你哥哥会把你带进长安?”她再一次蹙起她的眉头,“你太单纯了,是一眼就可以摸到底的人,根本不适合长安。”

霍光不知道从哪里得了胆子,一把攥住李丽娟的雪白的手,当攥住后霍光才惊讶地发现那双手摸起来并不舒服,太冷了,就像霜雪一样冷。猛一回头,霍光才发现原来自己和李丽娟已经走过了章台街,路上月光如泻,像桂花凋谢了一秋。

李丽娟轻笑着抽开了自己的手,那笑声叫霍光双脸发红,他呐呐地说:“我只是怕你误了佳期错过佳偶,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人能有几岁?”

皇帝用雕刻着花纹、拴着四匹白马的马车迎接凯旋归来的两位将军。镂金为轮辋,丹青画毂轭,皇帝的马车前后挂满了宝石和锵锵和鸣的铃铛,清脆的马蹄声回荡在御道。皇后卫子夫和她的三个女儿都坐在青色骈蹄牛车上,飞起来的牛蹄和马蹄一样迅捷,但是远比马车稳当。

卫子夫最年长的女儿卫长公主轻轻挑开车帘,她前年嫁给了平阳公主的长子,现在已经怀上身孕,再过五个月就要临盆。她目光轻轻扫开年轻的冠军侯随即轻飘飘地落在路边燃烧着的石叶香。这种石头层叠如云母,香气可以驱蚊虫避恶疾,连绵数十里的膏烛据说都是秦朝留下来的好物,久久不灭,能照上一天一夜。可这天地本就是熔炉,又何必在意一盏灯的熄灭。卫长公主忍不住想起贾谊在《服鸟赋》中说的:“天地为炉兮万物为铜,阴阳为炭兮造化为工”。

卫长公主身后另外两个尚在婚龄的公主正窃窃私语表哥的封邑和相貌,如果一切顺利她们当中的一位会嫁给冠军侯,另外一位会嫁给舅舅长平侯卫青的长子。三位公主牛车走过的路扬起成片尘土遮蔽星月,她们本人则如流星坠地一般出现在将士们眼前。她们踏上从燕国运来的黄金台,黄金台下是赤土的根基,有三十丈之高,台下膏烛无数,比星月更耀眼。御道处种下的葡萄和荔枝叶飘飘扬扬,迷了卫长公主的眼睛,叫她看不清自己多日未见的表哥,也看不清自己的眼泪。

台下李丽娟没有戳破霍光的谎话,她只是用目光轻轻打量黄金台上的卫长公主,台上公主泪眼婆娑,就像一片雪快化在人掌心。“卫长公主和你哥哥是旧相识,”李丽娟面孔稚嫩,说气话却斩钉截铁,“她倒是个很痴情的女子,可惜一个人上了戏台没个人来应和。兴许她和你哥哥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外人眼中的完美无憾是公主所追求的,你哥哥——”

李丽娟没有说下去,换了话题,“长安城都传遍了,皇帝要把他的一个女儿嫁给冠军侯霍去病。”

霍去病并没有注意到台下的李丽娟,径自接过皇帝的封赏。大将军卫青的封地在淮南郡,霍去病的封地在南阳宛地,都是楚国上伐中原的门道。淮南王当年举兵时尤其惧怕大将军,就是因为两人封地相连,动静相通。如今或许消散或许健在的淮南国、长沙国、广陵国、吴国都属项羽四楚之地,造反的诸侯王和平叛的将军其实算是街坊。

夜色下霍去病神色颇为沉寂,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样,霍去病是一个十分沉默,做事说话不露声色的人。李丽娟喟叹道:“在皇帝身边做侍从真是不容易,你哥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也怕在皇帝身边出错,被其他侍从摸着底儿。”

“什么叫摸着底儿?”

“就是看出他是什么人,想要什么,”李丽娟眨了眨眼睛,“一旦被看出什么样子的人,就叫人有了抓手。比如说我看出你哥哥有胆魄,你谨慎小心,我就知道怎么迎合你们。我知道的越多,我就越清楚我该怎么对付你们。”

霍光被吓了一跳,因为他们兄弟性格确实如李丽娟所说。“你真是个难缠的女人,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才能降服你。”

李丽娟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为什么是别人降服我这个妖孽,不是我征服驾驭一个了不得的男人?”

所有见过李丽娟的人都说她是个无情的妖女,挑逗老练、考量功利、虚伪做作、轻浮放荡,但霍光总觉得她像股春风,缠住吻住吹住霍光年轻的心。霍光对李丽娟美貌的崇拜已经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偶尔路过一丛玫瑰花或一尊玉像,霍光都觉得它们和李丽娟异常相似。

渭水一笑浪花滔滔,苍天一笑明月斜照,这天地不老,但李丽娟总有一天会容貌衰朽。霍光不确定自己会永远爱她,可他会永远想起李丽娟在月下略带寂寥的眉眼,那种把金杯砸碎都换不来一笑的哀愁。

霍光很平淡地想:“反正我和李丽娟都不过是红尘一过客,平生一切都会随渭水的流逝而流逝,变得不值一提,那么我这一刻面对她时的滑稽可笑又算得了什么?”

霍光骨子里和他兄长霍去病是同一种人,刚强霸道、豪情万丈。如果他没有当皇帝的侍从,当了五陵的侠客,那他会趁西风清辉、枕刀剑落叶,娶长安城最美的女人。

霍光天性中敢爱敢恨那一面浮起来,他抓住李丽娟的手,“趁着你和我现在还没有长满白头发,咱俩绕着黄金台走一圈,等老了你我就该互相嫌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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