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顾未辞却撑着床榻坐起身,急唤李乘玉道:“我要开安平门的军符。”
李乘玉又是一怔,停住放下另一侧床帘的动作,沉声:“安平门锁了么?”
这一问,顾未辞便知李乘玉已清楚目前的事态。他有些不安地问:“你什么时候知道二皇子要发难的?”
话语里质疑的意味太明显,李乘玉下意识解释:“刚长清急来报讯我才知晓发生了大事,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那你知道四皇子已决意以死证清白么?”顾未辞更急,“四皇子虽非皇后亲生,但幼时你也曾与他同在宫内开蒙,平日他见你也真心唤你一声哥哥,你怎能置身事外,坐看四皇子自戕?”
李乘玉面色恻然,但仍踌躇不语。
“我要安平门的军符。”顾未辞声音里满是强硬,“没有时间了。”
“阿眷,我谁都不偏帮……”
“坐视不理就是偏帮。”顾未辞心上压着千斤重的急切,李乘玉却犹豫含糊地废去一寸寸时间,这让他凌厉地打断了李乘玉的话,“事态至此,分明是二皇子威逼四皇子,与你梦魇中全然不同。你怎么还能偏执地任由事情如此荒唐地发展下去?”
李乘玉心念闪动,在紧绷的事态中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但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很快被梦魇中熟悉的昏沉模糊推开了去,鼻腔内仿佛又闻到了浓稠的血腥气息,和其间一抹松烟墨香。
他终究还是轻声说了句:“你先歇着。”
事态已危如累卵,一分一毫都不能耽搁。顾未辞原本已经冷到极致的心又冷了好些。
“你不用怕被连累。”他语气更急促,但其中的坚决无比清晰,“整件事你都不知情,是我擅自偷了安平门的军符,是我背叛了你。”
李乘玉哑然,看向顾未辞的眸中翻覆着复杂的挣扎。
“我和你……我早些时候拿到安平门的军符犹如探囊取物。我们这么说,二皇子会信,君上会信。我背弃你,你是受害者,他们不该罚你。但若是你因此受何种责罚,我都以身相代。”顾未辞抬手,紧紧揪住李乘玉衣袖,“阿月,求你。”
他眉眼间的哀戚像千支箭破空刺入李乘玉心里。李乘玉抬手,覆上他紧抓着自己衣袖的手,低语:“你让我想一想。”
顾未辞的手冰冷得紧,李乘玉握得再用力,也没有渡给他半点暖意,反而更觉那微微在颤抖的冰冷顺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浸透进了命运,凝住了过往,也冻结了将来。
窒息般的安静里,顾未辞的手颤抖越来越厉害,刚被李乘玉解开垂结的那一半床帘也倏然垂落,绣着花叶的罗帷落在李乘玉手腕处停住,隔开了帘外的李乘玉和帘内的顾未辞,也打破了沉默的平衡。
深吸一口气,压住又再喉口翻涌的腥甜,顾未辞松开了紧拽住的李乘玉的衣袖,也挥开了李乘玉覆在自己手上的那只手。
床帘在李乘玉眼前被利落掀开,顾未辞挺直视他的眼睛,语声冷厉:“你根本没打算答应我,是不是?”
李乘玉摇摇头:“我不知道。”
裂帛声响起,床帘失了形状,垂落在床榻与地面之间,顾未辞没有再说话,挺身下床,踩过那曾笼住他们无数次欢愉依偎的轻纱锦绣,往屋外疾走。
白马在扶疏院外转着圈儿,顾未辞拉住缰绳,便欲上马。
跟着他到此的李乘玉一把拉住他的手腕,急躁道:“你身子这么弱,气如此之虚,怎么还能骑马?”
顾未辞用力,却甩不开他的手。
没有再迟疑,李乘玉向顾未辞伸出手:“我与你同去。若真情势危急不可收拾,我会开安平门。”
顾未辞看着李乘玉向自己伸出的手,倒是犹豫起来。
他并不想再握住这只手。
但四皇子……
狠狠一咬牙,顾未辞把手放进李乘玉手中,借着他的力,翻身上了马。
李乘玉也顺势上马,双手拉紧缰绳,把顾未辞完整圈在怀中。
这于他们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姿势,但此刻贴紧的怀抱、落在耳侧的潮热呼吸,都让顾未辞如坐针毡。
他用力一夹马肚子,避开李乘玉拉着缰绳的手用力一拉缰绳前端,马发出一声长嘶,迈开四腿,载着他们向逍遥侯府正门扬蹄疾行。
但顾未辞稍稍安了一点的心,在马踏出逍遥侯府的一瞬又绷紧了。
林昭清带着一堆护卫,扇阵于侯府门外,把他们的去路挡得严严实实。
李乘玉怒喝:“林昭清,你干什么?”
逼停了顾未辞和李乘玉,林昭清面有得色,面对李乘玉的怒意也并不慌乱,倒是竟然显得有些义正词严:“你不能被他蛊惑,你这一去,便是助纣为虐,是谋逆大罪,我不能让你涉险!”
李乘玉勒紧缰绳,呼吸错了一拍。
落在后背紧贴他心口的顾未辞耳中,瞬息僵硬了顾未辞的身体。
他太熟悉李乘玉的一呼一吸,心思所向。即使上了马与他同向安平门,但被林昭清拦下的这一刻,李乘玉并没有鱼死网破的决意。
林昭清更大了声:“顾未辞他就是在害你!你怎么就是不愿意看明白?”
顾未辞身子的僵硬也被李乘玉明确感受到了。他自然清楚那表示什么,长叹了一口气,在顾未辞耳边慎重道:“阿眷,四皇子若化险为夷,日后……你别那般对林昭清。”
然后他对结成阻挡阵型的护卫喝道:“这是逍遥侯府私地,除君上的龙骑军之外,任什么军卫入内都视同图谋不轨,你们承担得起后果吗?”
李乘玉直到此刻也还不信自己、执意护住林昭清的举动让顾未辞心里顿时升腾怒意,但当下最重要的并不是与李乘玉计较,他只抬手拉紧马的缰绳,是要往侍卫的阻挡阵型中冲过去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