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虽然到了永宁侯府门前,这个门,李乘玉仍然是进不去。
长清见他恍惚又苦涩的样子,安抚道:“小侯爷别着急,我去找执墨。”
门房很快把执墨唤来了门口,对李乘玉标准但很虚浮地行了个礼,便欲回身进门。长清一把揽住执墨,高了声:“上次侯爷说过的,若是我们小侯爷执意入府,他不拦着。”
执墨掰开长清揽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开了声:“此一时彼一时,今时不同往日,小侯爷应该很熟悉。”
说着他进了侧门。
片刻之后,又拎着个木桶到了门外,将桶里的水哗啦啦地泼向李乘玉的车门处。
长清抢身挡在车前,被泼了半身的水。他看执墨,无奈:“你疯了吗?”
李乘玉提着声,但气很虚,道:“执墨气是该当的,你别凶他。”
长清看执墨,执墨却不理李乘玉。拎着木桶转过身,他向他身边跟着的门房的几位小厮道:“府门脏了,多打些清水来洗洗。”
长清有些生气,但看了看李乘玉垂着的眸子,也只得忍了脾气,向执墨道:“我们一场交情,何至于此。”
执墨到底年少,忍不住脾气,抬眼气呼呼地看长清,声音里也满是委屈:“何至于此?我们易地而处,换成你们家小侯爷被我家世子如此般对待,你还会觉得我们有什么值得说道的交情?你会好声好气把我们请进门?”
“可……”长清再看眼沉默但黯然的李乘玉,低了声,“小侯爷这不是来道歉的么……”
“道歉?我们稀罕么。”执墨更显委屈了,“想不理人就不理人,道歉有用?纵着那林家的什么公子欺负我们世子,道歉有用?世子为某人散了真气,一身伤,还被刺了一剑,道歉有用?你觉得有用,你稀罕,你把世子的伤变没啊。”
“总得给小侯爷弥补的机会是不是……”
长清还想说服执墨,李乘玉却忽然一口血直直喷出,继而阖上眼,似乎昏了过去。
执墨指一指李乘玉,向长清道:“看着你家小侯爷似乎身子骨又不好了,赶紧的拉回府去找太医国师诊断吧。这次若又是命悬一线啥的,千万别来告诉我们,去相府让人到龙出渊取灵药吧。哦对了,我忘了,萤月果五十年才结一次双生果,天底下此刻可是再寻不到了,那我就替我家世子谨祝小侯爷自求多福吧。”
慌手慌脚地把李乘玉带回逍遥侯府,秉忠叔急请了太医,诊断李乘玉是心有忧思,阻滞而郁结不发,时日长了伤心损脉,又情绪起伏而急火攻心,加上小腹受了力道极重的外力导致气血乱走,开了些疏散和固本培元养心安神的药剂,嘱咐不可再让情绪过于激动,否则气血攻心,真可能人都要废了。
秉忠叔亲自熬了安神汤药,一口一口给李乘玉喂下,直到李乘玉终于睡着了才略微舒了口气。
他想了想,吩咐长清稳妥守着李乘玉,又有些迟疑道:“我若是去求见世子,请世子好歹再见小侯爷一面,听他一句解释,世子会给我这老人家一点薄面么?”
长清摇头:“我不知道。”
想了想,他还是忍不住说:“今日执墨让我易地而处,站在世子那方想一想,换成是小侯爷这么被对待,我是不是仍然觉得,诚恳道歉是可行的。”
秉忠叔看着躺在床上紧闭着眼沉在深睡中、却仍然眉心紧蹙似乎睡不安稳的李乘玉,长叹了口气。
“小侯爷要去永宁侯府,我自然应该跟着,可是秉忠叔,”长清低了好些声音,“执墨的话没错。如果我是世子,我现在,可能并不想看见小侯爷,甚至会觉得是一种负累。”
秉忠叔淡淡点了点头,轻轻“嗯”了声。
“秉忠叔去见世子,我觉得以世子的品性,他会见你的,也许也会应承见一见小侯爷。可是秉忠叔,这样合适么?世子以礼待之,咱们却借着世子知礼而勉强他,是否不妥?”
秉忠叔长长叹息,终究道:“罢了。咱们先照顾好小侯爷吧。”
灭了几盏烛火,让光线更适合深睡,长清守在李乘玉床前,秉忠叔步履沉重地离开了。
床边长清和秉忠叔的话,李乘玉迷糊间听得几句,却又听得不是十分清楚,他眉心越发紧蹙,想从困住自己的困倦里挣脱清醒,但也醒不过来,恍恍惚惚间头越来越昏沉,终究是沉入了深睡。
他梦见了顾未辞。
天色染着混沌的灰黄,他与顾未辞面向对峙,但剑,却是在他手里。
仍是尸山血海的京城街头,顾未辞一袭素白单衣,飘然得不似这乱世中人。
顾未辞对他说了句什么,他听不清。
但下一瞬,他不受控地执剑,深深刺入了顾未辞的心口。
顾未辞的心口处,血如那日在逍遥侯府门外顾未辞小腹的伤染出的血一般,绵延浸透,染透素白,把李乘玉的眼也染红了。
但顾未辞却并无闪避,他甚至,还朝李乘玉笑了一笑,继而抬手,握住了李乘玉抖得越来越厉害的剑刃,更往自己心口刺进了些。
李乘玉明白,这是顾未辞与他了断衷情的决意。
一点一点刺过血肉的触感,让李乘玉终于惊醒过来。
床帘放了下来,笼成一处与世隔绝的小天地。李乘玉在其间猛地坐起,一身冷汗。
长清听到动静,忙掀开床帘探身进来,问道:“小侯爷要喝水么?”
李乘玉摇摇头,视线落在枕下露出的一角素白上。
那是条丝绸做的巾帕,纹着盛放的桃花。
他曾用它,蒙住顾未辞的眼,吻上顾未辞上扬的唇角。
长清又问了声可有不适,李乘玉虚着气力挥了挥手,示意长清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