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远处外传来匆促奔跑的脚步声,片刻之后,有高声在厅外响起,往厅里嚷起来:“清鹤兄!我刚收到青辰的飞鸽传书,北缙昨夜突袭钦州,清泉山脚有北缙军去搜掠,未辞此际生死未卜!我要即刻前往钦州!”
是许青川。
脚步声合着报讯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许青川踏进厅里,见到李乘玉也在,下意识怔了怔,又顾不上李乘玉而即刻向陆清鹤道:“三皇子呢?我告知他一声便即刻启程。”
“阿眷他……”李乘玉拉住了许青川的手腕,但他的手亦在发着颤,彻骨的冷。
“阿眷他,不是去了夏州么?为何会在钦州?”
钦州距夏州颇有距离,位处边境,且夹在东原国与北缙国之间,局势震荡之际常有兵乱,根本不是一个太平之所。听到顾未辞在那里,更生死未卜,李乘玉攥紧了许青川的手,本是明亮的星眸里漫着无尽的慌和惧,僵硬地重复:“他怎么会在钦州?”
许青川并未给他回答,他也未等到许青川的回答。
他的心不断往深渊里跌,不停跌,跌到呼吸都跟不上地被锁住,被凝固。
一口滚烫鲜血喷溅而出,他耳边似有纷乱唤小侯爷唤三皇子唤着谁的声响,他却始终只喃喃着阿眷两个字,渐渐失去了意识。
再醒来时,他又躺在了扶疏院的床榻之上。
元宵那日,他带着恍如隔世的迷惘醒来时,顾未辞坐在床边,手指轻轻抚过他的侧脸,欣喜又安慰于他的醒来。
他记得,自己径直挥开了顾未辞的手,冷声说,“怎么是你”。
那时,顾未辞还愿意哄他,亲亲他,握着他的手一遍遍解释,都是梦,不是真的,会过去的。
他陷入一个歹毒的局,以假为真,便真的推开了顾未辞。
于是此刻,他再是多少次从这熟悉床榻上醒来,身边枕边也便再也没有那个人,那双温热的眼,那他曾经实实在在拥在怀里而今后再不可得的真实。
他所有的,除了想起一遍就咬着心一遍的往日回忆,就只余下枕边那方曾蒙住顾未辞眼睛的巾帕,陪他余生。
握紧那巾帕,他认真地想,如果利刃刺穿心间而死去,是不是真的也许会有万分之一重生的可能?
若是能,他是不是就能找回阿眷了?
过了不知多久,轻轻脚步声后,秉忠叔像是预料到李乘玉已醒来一般地打起床帘,把汤药送到了他的手里,带着些许强硬道:“这药里太医加了好些固本培元护心理气的药,会很苦,全喝了,一点不能剩。”
李乘玉呆呆看着那碗药,泪水一滴一滴滑过,落入药盏,圈圈涟漪,如他乱而不定的心。
他哑声:“秉忠叔,我要去钦州。阿眷在钦州。那里不太平,我不知道他现下如何,我也不知道我去了会如何。但我一定要去,他若真的……我也不能苟活。”
秉忠叔又气又叹:“你这是说什么呢……先喝药。别的我不知,我只知往日,世子从不允小侯爷如此不爱惜自己。”
“我对他说过,今时不同往日。果然如此。现在的他,连见一见我都会很厌烦。”李乘玉的眼里只有一片深深的黯色,他看秉忠叔,小了声,“秉忠叔,你能不能答应我?若阿眷平安而我不在了,那么你替我问问,能不能允我葬在他百年后所葬之地的背后五里之处?这样,他就看不到我了,也不会因此而烦扰了。”
秉忠叔瞪眼,却又劝无可劝,只能指一指李乘玉仍然僵硬捧在手里的药盏,道:“你要找到世子下落,要护他在钦州的平安,那你得先弄好自己的身子,否则岂不是连累世子?”
李乘玉“啊”了一声,仿佛被点醒一般,把药盏抵在唇边,快速地全然喝了下去。
手边明明有着巾帕,放下药盏后他也把巾帕紧紧握在手中,却是用另一只手的手背胡乱擦去了唇角的药渍,同时仰着头看秉忠叔,像一个刚刚完成了要求而祈求换得自己心心念念的奖励一般的孩子,开声道:“我会好好服药,明天,你不能拦着我去钦州。”
秉忠叔看着李乘玉眼下的乌青,惨白的唇,想要摆出很少摆出的威严要求李乘玉多休息几天再去。
“秉忠叔,我得去。”李乘玉眼里因为要去钦州而燃起了光,“无论如何,我都得去。”
秉忠叔一句“我知你不确认世子平安是活不下去的,可世子他也许并不希望你去”被李乘玉“我会克制住自己,不去烦他的,我确认过他平安,在旁默默护着他就好”的喃喃自语堵在了喉口。
收起药盏,秉忠叔的思量打起了架。
在必然得让这小子彻底休养好再起行的念头,和这小子除了世子当真谁也劝不住、更何况事关世子那就更劝不住了的想法之间反复纠缠,秉忠叔终于带着破罐子破摔的无奈,忿忿又心疼地道了句:“去吧去吧去吧。谁还能真的拦得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