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天一夜,在晨曦破晓时分,悄无声息地停了。
两个时辰后,日光蓦地穿透厚厚云层,给天地间添上深冬少有的暖。
许青川与洛听筝绕过竹枝照壁,便见顾未辞坐在小屋浅窄的廊下,旁边一张小案几上放着小炉茶壶,与一只本色的小小茶盏。
他只用一支木簪把发虚虚挽起,衣衫与廊下积雪一样素白,但日光错落覆上衣衫和冰冷积雪,让只一人看雪品茶的清冷多了些明朗。
见他二人来了,顾未辞喝了口清茶,淡笑道:“你来拆房子了?”
洛听筝拉一拉许青川袖子,嗔道:“你看他!总不肯让我。”
未等许青川回应,她又快步走上石阶,到了廊下,抬手拿起小炉上温着的茶壶揭开盖看了看,无奈道:“你怎么喝这种陈茶?”
她放下茶壶,转身看向站在台阶下笑着看她与顾未辞的许青川:“还说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呢。你就给你兄弟用这种粗胚茶具,喝旧年的陈茶?”
“我打点了,他不要啊。”许青川笑着辩解,“他喜欢,便由得他吧。”
“怎么能由得他?他这身子,我不管,怎么办?”洛听筝在小几另一侧坐下,向顾未辞兴奋道,“你看看我从父皇的藏书阁里找到了什么。”
她把一本古旧的册子放上案几。
顾未辞看了眼,淡声道:“秘籍?”
“这是我东原皇室世代保存的绝世医书!”洛听筝正色,“可珍贵了。若不是三哥带着我,收藏这些册子的那个小阁楼我都进不去。”
顾未辞失笑:“如此珍贵,你就顺手带出来了?”
洛听筝解道: “我三哥知道我带出来了,他默许的。”
许青川从屋子里拿出两个茶盏,也坐下了,给洛听筝倒了杯茶递过去,他笑着向顾未辞道:“她喜欢,便由得她吧。”
“我识青川多年,从不知他是如此护短之人。”顾未辞向洛听筝举了举手里的茶盏,“这可得敬四公主一杯。”
“他也护你啊。”洛听筝把册子翻开,给顾未辞看上面的记载,“你看,这里有写,龙出渊的瘴气与我东原杳雁川的毒雾似有相似,我想啊,没准解杳雁川毒雾的秘果也能助你重凝真气。”
许青川眼睛亮了:“那可太好了,如是能复三分真气,未辞都不必受每每节气相交时就血脉相冲之苦了。”
顾未辞倒是淡然:“秘果好取?”
“这……”洛听筝无奈,“杳雁川比起龙出渊,只有更凶险。”
“我能自龙出渊出来算得上是命大。如此凶险之事,罢了。”顾未辞道。
“我去取。”许青川说着,又带了些试探的意思继续说道,“若是清鹤兄知晓,我想他也愿去。”
顾未辞正色:“你们不必,我也不许。”
他把三个茶盏都满上茶,自己举起杯浅喝一口,又道:“现下北缙越发蛮狠,眼看着就要烽烟四起,我朝无法避其锋芒,东原恐怕也难脱北缙算计。北缙征兵凶狠,军力确实占据优势,如何避免战事以荫护百姓安稳,若是无法避免又该如何应对,这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你与清鹤兄都是国之栋梁,不比我一个病弱废人,岂可为我折损自身。”
许青川垂了眸子没有接话,洛听筝喝了半盏茶,叹气道:“你好兄弟说你虽然一贯秉承家训人前从不显露锋芒,但私下时也是意气风发如飞鸿戏海的少年郎,怎么现在这么老成持重?太无趣了。”
顾未辞轻笑,道“我本就无趣”,视线也轻悄地落在院中。
日光把积雪融出了痕迹,汪在一旁,混了泥,给纯白无暇添了道脏兮兮的边。
“由不得你。”洛听筝刻意挤出恶狠狠的声线,“管你愿不愿许不许,我这个东原第一杏林圣手随时能把你麻翻在地。”
顾未辞无奈,看许青川,叹息:“青川,你管管她。”
许青川笑着道了声“好”,迎视着洛听筝清亮的眸光,温声问道:“麻翻之后,你打算如何负责?”
“不管是扎针还是灌药,总之我得给他把病彻底治好。”洛听筝道,“若我真能做到,他好了之后,你护我么?”
许青川把自己的茶盏与洛听筝面前的茶盏轻轻一碰,道:“当然。我会以命相护。”
“听到没?”洛听筝把茶盏拿起,与许青川又碰了一次杯,向顾未辞笑,“有人护我,你赢不了我。”
少女笑意盈然,灵动活泼,话语里满是理直气壮,深信不疑。
而许青川端坐在旁,宠溺又欣赏地看着她。
这让顾未辞瞬息间有了些许恍惚,仿佛在这好光景里看到了曾经自己的某个时刻。
那些过往不太听话。明明并不觉得值得一再想起,想起时也并不觉愉悦,但却总防不胜防地跳出来,蛮横地冲撞记忆和心房,彰显存在,不肯随早已凉透成灰的心彻底消散。
一口饮尽茶盏里的茶水,顾未辞皱了皱眉。
茶水煮得太久,失了鲜意,落入喉间已无余韵,唯有苦涩。
许青川喝了口茶,也皱了皱眉,道:“明儿真得把这茶换了。不是不能喝劣茶,只是无此必要,也对不起这清泉山的上好泉水。我让青辰给清鹤兄飞鸽传个书,后日他启程来钦州前请他先去你家北郊茶庄取些我往日去你府上时最爱喝的花间寐带来。”
永宁侯府虽将所有产业都交给了宫内府,但日常运作并未受影响,人员也未有变化。顾未辞抬眼,下意识向京城方向看了看,低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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