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黑暗里响起了顾未辞在车厢一角寻找什么东西的声响。
而李乘玉紧紧握着了毯子的边沿,让自己不要动,也不要发出声音来。
毕竟顾未辞愿意进来车厢里与他共处这小小的封闭空间,已经让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在梦里了。
是那他无数次梦见过的、场景各不相同的,但都终于能让他稍微靠近顾未辞些许的,美梦。
但他也知道,这不是梦,也不是靠近。
这不过是顾未辞的事急从权。
所以他要一再提醒自己,藏起自己的存在,以免顾未辞不想忍受而离开车厢。
可他毫无把握,只能提着心,噤着声,在杂乱雨声里去捕捉一丝一毫来自于顾未辞的动静。
直到车厢里再次响起顾未辞的声音:“长清给你备了祛热与安神的丸药,应该是这个,你吃一颗,然后歇着,别再折腾了。”
一丸丹药递到了他唇边,连带着松烟墨香,与顾未辞手指的温度。
轻轻触上唇瓣,极快地把丹药推进了他口中。
那丹药遇水即溶,入了口,便如雪遇热一般很快消散溶解,留下一片清凉在喉间。
唇上极短暂极微弱的触感却不肯散。
这触感让他已经死寂的心猛地鲜活了起来,这鲜活却又让他更觉心如死灰。
那极短暂微弱、却直入心间,掀起战栗的触感,以前也曾有过。
他坦露心迹,追缠不止,顾未辞虽然渐渐也不再对他诸般抗拒,也让他越来越觉得两人之间定然是两情相悦,但却总戳不破那一层距离,得不到那一份笃定。
后来顾未辞在某次饮宴时依然安静地敬陪末座,又在声色喧哗里垂着眸子沉在与众人隔开的自我思忖中。
李乘玉过去,隔着几案,微微俯下身看顾未辞沉静自矜的眉眼,不开声打扰他,也不离开。
过了许久,顾未辞倏然抬头,未曾防备地与李乘玉极近地对上了视线。
气息交缠间,李乘玉轻笑,低语:“阿眷,你这样看我,会让我觉得你想亲我。”
顾未辞一怔,向后退了退,低低说:“我没有。”
“可我想。”
他的喉结动了动,再靠近去,唇若有似无擦过了又再往后避开的顾未辞的唇锋。
那触感让顾未辞整个人愣住了,他定定地看着李乘玉。
而李乘玉抬手,终于握住了顾未辞的手。
在喧哗热闹中,他与顾未辞安静地彼此相视,慢慢交握着手,直到十指交扣。
他终于得偿所愿,有了为他心神牵动、与他抵死缠绵的阿眷。
只是他错过了。他曾经拥有那么多,那么好,他却不曾去思考珍惜与满足的珍贵。
人总会常常犯错。
却并不是每一次的错,都能再被弥补。
丸药起了作用,高热的晕眩被淡去了好些,虽然心间的凌迟还是无休无止,但透支的体力与安神的药效一起,把沉溺在无尽悔意与痛楚中李乘玉拉进了昏睡之中。
等李乘玉再醒来时,雨已经停了,车窗外透出熹微天色,间或有鹊鸟脆鸣在山谷间空灵回响,淡去了些许他们身处险地、前路漫长、生死未卜的紧张感。
只是顾未辞并未躺下,而是如昨夜上车时一般地靠坐在车门处,用手侧撑着头休憩着,晨光淡淡映亮他的眉眼,透出了难掩的疲倦之意。
心里的酸楚再一次淹没了李乘玉。
他很想把顾未辞抱入怀中,找到最习惯最舒服的姿势让人好好安眠。
但李乘玉知道自己不配,也不敢。
他能触到的最深处,不过是抬起手,隔着距离,虚虚地描摹过顾未辞的眉眼。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马的嘶鸣,短促而急切,把栖息在附近枝叶间的鹊鸟都惊飞起来。
李乘玉心里一惊,侧头将车窗推开了一线。
顾未辞也在马鸣中惊醒过来,立时转身,要下车去与许青川一起警戒。
但手指刚刚触到车门,身后李乘玉竟是向他扑了过来,更紧紧把他抱在了怀里。
心知有异,顾未辞倏时想要推开李乘玉,但李乘玉的力道出乎意料地大,他一时间竟没有推开。
下一瞬,迅疾的箭矢破空之声连绵响起。
顾未辞心里一紧,又去推李乘玉,李乘玉却借着扑过来的先机压住了他的手臂,即使气乏力弱,也仍是牢牢地把顾未辞锁紧在了怀中。
车厢很是坚固,挡住了大部分箭矢,但仍有几支穿透了车窗,狠狠扎在车厢内。
车厢委实太小,他们根本避无可避。好在李乘玉也触到了车门的闭锁之处,他一用力,拨开了门闩,把顾未辞推到了车外。
车外许青川已将护卫兵分两路,一路正留守原地、欲将马车围起来防卫第二波箭矢,另一路主动出击,向箭矢射来的那方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