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徐寿倒是被这个眼神逗笑了,他起身走到皇帝面前,蹲着平视他,“今天是你儿女成亲的日子,这么凶做什么?一个娶了崔家的旁系,一个嫁给了大将军的长子,都是良配,有什么好生气的?”
“朕……的大虞,绝不会……丧于尔等竖子之手!只可惜……朕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你岂止无颜面对列祖列宗?”徐寿冷笑一声,一脚将皇帝踹倒,“梅妃将裕妃折磨至死的时候,你在做什么?”
“朕的……妃子,与你有什么干系!”皇帝气急攻心,大口喘着气,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又脱力垂下。
“与我?你当年不由分说将她们两姐妹招进宫,又可曾问过她们意愿?”徐寿亦是年迈,此刻却好像积攒多年的怨气找到了出口,恶狠狠地瞪着面前的人,“若没有你从中横插一脚,我早就与沁娘白首到老,子孙满堂!沁娘又何至于,连个全尸都捞不着!”
“朕待裕妃,亦是真心……实意,朕从未,听她提起过……你!”
徐寿僵了一瞬,随即又癫狂大笑:“我对沁娘一片痴心,日月可鉴!你不配知道。”
皇帝猛咳几下,趴在地上,咳出的浓痰里沁着血丝,他倒在一边,似是晕过去,又突然抽搐起来,苍白的手挣扎着欲拉住徐寿的衣摆,声音嘶哑:“爱卿……爱卿……”
徐寿嫌恶地踢开皇帝的手,站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着,又恢复了往常那般,吩咐道:“来人,伺候皇上。”
声音刚一落地,几个太监垂着头,小碎步踏进来,眼神木讷,仿佛看不见地上失态又狼狈的皇帝,谨慎小心地将他扶到床上。
宁琅端着琉璃碗,出现在徐寿面前。
“你母亲的丧事安排好了?”徐寿问道。
“嗯。”宁琅答,“都安排好了。”
“八十,也算高寿。”徐寿又看了眼被太监围住擦洗的皇帝,径直离开。
到今天这一步,早就没有什么仪式了,只要将摄魂粉呈到皇帝眼前就够了。
门关上,太监们擦洗的动作纷纷停下,转头看着宁琅,等待下一步的吩咐。
皇帝躺在床上,手在空中无序地胡乱抓着,嘴里发出喑哑的声音,听不清在说什么。
宁琅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看了眼天色。
“再等等。”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唢呐声划破天际,鞭炮、烟花炸了满堂,王府和公主府门口都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几个太监搬来一担糖果,其中一个借着梯子爬到墙头上,一把又一把地撒。
小孩子最是高兴,无论是墙里墙外的,宫里的喜糖要是能捡到,那是莫大的福气;平日里严苛的爹娘这时候也不管了,都攒蹙自家孩子往贵人堆里挤,公主和王爷的婚礼,长安的高门大户哪个敢不派人来?十年也难等到一次这么好的机遇。
沈柏在金吾卫摸爬滚打也算混到了几个好兄弟,勾肩搭背地拉着驸马爷喝酒,喊着不醉不归,还玩上了飞花令;沈至青也被敬了好几轮酒,来者不拒,明明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见谁与他如此热络;沈松坐的是主席,仗着年纪小也不用敬酒,拉着崔竹生躲到自己的小院子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几坛桂花酿都见了底,晕乎乎地靠着崔竹生的肩膀睡去,嘴里还在念叨:“最后一个安宁的夜晚了……最后一个…… ”
虞慎几乎举目无亲,父皇不来,母亲已死,大皇子从江宁赶过来给他镇场子,他不在乎,大哥如此做,不过是为了虞行之,又不是为了他这个弟弟,偏偏崔莺莺也是个没爹没娘的,虞慎觉得好笑,两个孤家寡人还能被崔竹生乱点鸳鸯谱点到一起;崔远作为崔家家主,又碍于崔莺莺的特殊情况,当上了半个亲家公,其中也不乏一些看不上六皇子之流,阿谀奉承的场面话便全倒到他这里;酒席办的不算热闹,毕竟当初连宾客单都拟无可拟,最后写了几家在白路书院与崔莺莺交好的,这才凑齐几桌人。
酒足饭饱,筵席散去。
沈柏踩着虚浮的脚步,用凉水洗了把脸,轻叹一口气,推开房门。
虞慎随意喝了几杯,远不至醉,送客的事也扔给崔远,自己大踏步走回房间。
新娘坐在床上,喜婆端着托盘,喜秤是通体汉白玉,一杆雕了蝙蝠和梅花鹿,一杆雕了桃子和喜鹊,福禄寿禧凑成一对,王爷公主各自一支。
柳云初心里没什么波澜,只觉得劳累奔波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身下铺的花生红枣莲子坐着硌人,早早把合卺酒喝了,她好拆了这一身累赘。
崔莺莺的心好像要跳出来,她离后半生的富贵荣华就差临门一脚了,今夜一过,再也没有人能看不起她,她再也不用过以前的穷苦日子了,也许,再过段时间,她甚至可以成为……!想到这里,崔莺莺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如果可以生个聪明的儿子,那她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虞国千秋万代,都会记住她的。
……
宁琅看着月亮越爬越高,喊人倒了酒,冲着月亮举杯,小声道:“祝王爷百年好合,万事顺意。”
一杯饮尽,宁琅重新端起那个琉璃碗,两个太监按住床上挣扎的皇帝,宁琅跪在地上,打开盖子,里面没有皇帝熟悉的白色粉末,反倒是几粒白色的丸子。
宁琅塞进皇帝的嘴里,一个太监马上给皇帝灌水,直到他完全吞咽进去。
喜烛燃了个通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