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虞在窗前看了许久的月亮。
今天恰好是十六,圆月的时候,也是月亮最亮的时候。
一圈月晕融进徐虞的眼睛,令她不由晃了了神,回过神来才发觉,已经子时了。
转头一看,防风跟天冬两人已经趴在桌上睡得正熟,徐虞拿好东西,蹑手蹑脚地走出去。
出了院,衣料在夜风的吹拂与迈得比往常大了许多的步幅里不断摩挲,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府中尤为清晰。
一直到了江玦的院落,她才停了下来。
没有偷偷,没有刻意躲避,她直接光明正大地走到了院前。
家仆毫不意外地拦下她,冷冰冰道:“夫人请留步。”
夜深人静的地方,一点声响都会被传得极远,徐虞没有应答,也没有妥协,她定定地站在家仆面前,目光仿佛透过了门看到了院里。
守卫有些不耐心,冷眼睥睨着徐虞,垂手开始有所动作。
“还请夫人离开,否则莫怪小的不客气。”
徐虞只道:“老夫人只说我不能进去,没说我不能在院前停留吧?”
两人皆是一愣,相觑一眼,徐虞再道:“不用想了,她的确只说了不让我进去,我没唬你们。我知道你们受主子命令,不想为难你们,我也希望,你们不要为难我。”
那两人又是相看一眼,明白她是在钻空子,但也不可能半夜三更去惊动梁氏,只能接续不作声,但也没有退步。
院前再次静了下来。
但很快,那扇紧闭的门开了。
一个妇人停在门槛前。熟悉的面孔,徐虞一下子便认出了来者。
覃嬷嬷站在高高的台阶下,目光自然而然地朝下望去,落到徐虞身上,化成一道轻蔑的笑意。
没等她开口,徐虞抢先道:“可否借一步说话,覃嬷嬷?”
覃氏只冷笑道:“若夫人是为主君的事来的,我劝夫人就不要想了。夫人也该清楚,这个家里,除了主君,就是老夫人做的主。”
而她,只是一个摆设。
“嬷嬷不听一听,怎么知道是关于主君,而不是你的呢?”
“你什么意思?”覃氏眼睛一眯,紧紧盯着这个身居低位,但看起来六辔在手的人。
徐虞只是偏身指了一个角落,便转身走向了那处。
覃氏犹豫片刻,最终也走到了那处。
“你到底想说什么?”
“嬷嬷,我并无恶意,你无需那么紧张。”
看着覃氏眼底蔓延的不安,徐虞只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白瓷药瓶,“我是来帮你的。”
覃氏闻着那浓浓的药草味,轻笑道:“劳烦夫人担心,老奴身子康健得很,不需要这些东西。”她把药瓶往徐虞那侧推去,转身便要抬步走去。
徐虞叫住了她,“听说最近府内采买的伙计又换了一批,但前些日子去厨房里瞧了,发现还是那些熟悉的额面孔,我好像在嬷嬷身边见过?”
覃氏转过身来,并没有被她这句充满了威胁意味的话吓到,反倒是无畏又得意地望着徐虞,她道:“怎么,夫人就拿这个来逼我就范吗?”随即,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笑道:“瞧老奴这记性,差点忘了,夫人这大半年来,从未掌过中馈,自然也是不知道,老奴做这厨房的活,早已是老夫人默许的。夫人就算再怎么下文章,又能怎样呢?”
徐虞亦是一笑,她丝毫不慌乱地望着覃氏,道:“逼?嬷嬷,我早已说过,今夜我是来帮你的。”
覃氏不屑道:“帮?夫人,我也早说过,老奴不需要你的帮。”
“那嬷嬷的孩子呢?”徐虞作思考状,道:“嬷嬷的确是个爱财之人,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进了口袋的钱,大概率也有好大半进了孩子的口袋吧?哦……不。”她摇摇头,“应当是药囊吧。”
徐虞对上覃氏蓦然一变的眼神,只道:“嬷嬷,我今日来并不是来为难你的。嬷嬷儿子的事我早有耳闻,也能理解,嬷嬷家的香火不能断了,所以。”
她将那瓶药递到覃氏面前,道:“我阿娘在黔州,对妇人子嗣之道的钻研颇有研究,远近闻名,这药是她半生行医制成的,效用奇佳。每日两服,相信嬷嬷很快便能得偿所愿。”
覃氏半信半疑地望着徐虞,没有接过那瓶药,但也没有转身便走。
徐虞知道她动摇了,继续道:“自从跟随父亲来司州后,我阿娘便不再出诊看病,专心照顾我和阿郃,也因为所用的药材十分珍稀价昂,因而自然也就没能传开。但嬷嬷可以去黔州打听虚实,也可以一试,我身在黔州,嬷嬷又是老夫人眼前的红人,我不敢有任何歹念。”
覃氏依旧狐疑地望着徐虞,片刻后冷声问道:“这药既有如此神效,怎么这大半年,你肚子没一点动静?”
徐虞面不改色道:“主君不肯同我亲近,就算这药再好,又怎么能得偿所愿。嬷嬷,都是深宅中人,你我都知道要立足,有个孩子是多么重要的事,我尽全力帮助嬷嬷,也希望嬷嬷能助我一臂之力。”
她再道:“这瓶药只够服用两天,但疗程至少需要四月,这几个月来的药钱,皆归于我,我为嬷嬷解了后顾之忧,也希望嬷嬷能帮我踏进那个院子。我要见主君。”
覃氏犹豫半晌,接过了那瓶药,“夫人,一言既出,还望你莫要反悔。”
“自然。”
“寿安堂那位醒得早,你只有两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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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的声响溜进了阒静的屋舍。
屋内只床前留了一盏微弱的烛光,覆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面容上,徐虞心里急切,但又怕声响过大吵醒休憩,只得耐着性子慢慢趋步。
门前到床榻,不过十几步之遥,但前往的每一刻,时光流淌对于徐虞来说都甚是漫长。
她从被褥里探出他的手,为他诊脉,在探到平稳的脉象时才稍稍松了口气。借着烛光细细地端详着他的面容,看到他眉头紧锁,细密汗珠遍布额前,从怀里拿出帕子,轻轻为他擦拭。
噩梦似乎到了最高峰,那只被徐虞放回被褥的手忽然探出被面,压着徐虞的手腕紧紧不放,苍白的嘴唇不知道在呢喃些什么,手腕上施加的力度也在攀升。
她手上有旧伤,经不起江玦这般用力,但看着迷蒙不醒的江玦,也只能尽力调整呼吸,极力忽视着那道刺痛的传来,另一只手覆上江玦的手背,脱口而出:“别怕。是我。”
便也在这时,手腕上那道几乎碎人骨肉的力气达到了顶峰,也在彼时瞬间消退。
床榻上的人一个翻身起来,急切地抓着她的手腕查看。动作之快之剧烈,让他梦魇不久的汗珠尽数滴到了徐虞的手上。
“我没事的。”望着他自责的模样,徐虞出声安抚着他,“是做噩梦了吗?”
“还疼吗?”他懊悔地看着她的腕骨,想起来她也被自己伤过手腕,同样的错他连犯两次,对自己的怒气一时盈满了心间,“对不起,我真……”
“我真的无碍。”像是已经预知了他接下来的话,徐虞抢先出声,“你力气不大,我还没感觉到痛意你就松开了。”
“阿虞,你的嘴唇白了,还有你的脸颊……对不起,我又伤了你一次……”
“不。”徐虞摇头道:“你没伤我,你救了我。若没有你,我已经被施无择一剑刺死了。是我要谢你,而非你跟我道歉。”
徐虞垂下的眸光再度抬起,坦诚而愧疚,她心里存了很多的话,但还未说出口,徐虞目光敏锐地落到他的后背上。
洁净的亵衣此刻被血迹染的猩红一片,伤口紧紧贴着衣衫,还在不断往外渗血。
他身上的伤口才包扎好不久,正是在恢复的时刻,但刚才那一个起身,幅度太大,扯到了他身后的伤口,不停地往外流血。
徐虞当即抬步去门口唤覃氏,叫她拿来先前太医开好的药,而后回到床前,没有多想,直接伸手去解开江玦的衣衫。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炙热的胸膛,一阵酥麻的电流钻进两人的神识里,两人几乎是同时望向彼此,江玦微微错愕。
徐虞也顾不得了所谓的礼仪了,只简单地解释道:“我要看你的伤。你刚才估计牵扯到伤口了。”
话落,她利落地将他上身的亵衣脱了下来,目光落到了他的后背。
那两个狰狞的刀口就静静地躺在旧伤疤痕杂乱丛生的后背上,血迹顺着那一道道沟壑不整的疤痕流下,将那堆伤口勾勒地更加醒目。宽阔的背脊,竟找不到一处地方是好的。
“我没事。”背后忽然没了声响,江玦以为她被吓到了,下意识将衣服往上一拉,但很快便被人拉了下来。
她将亵衣拿下来放到一边,门口传来闷闷的两声响,徐虞起身打开门,从覃氏手里拿过了药跟一盆水。
覃氏不忘提醒她:“还有一个半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