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柯是被疼醒的。
意识虽还混沌,但痛楚却分外真实。感觉得到,离火在血脉中流窜,荒骨亦在躁动。所幸真气运转顺畅了许多,他也渐渐明白了自己的状况。药庐给的汤药的确有问题,离火是察觉了毒物方才爆燃,虽不受控制,却仍执着地焚烧毒素。这个过程漫长且煎熬,纵有荒骨分担伤害,仍烧灼之感依旧强烈,夹杂在荒骨斥体的疼痛中,消耗着他的力气和精神。
他花了些时间才适应了疼痛,慢慢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竟无法视物。记忆模糊,他一时想不起发生了什么,自己又身在何处,不免有些忐忑。但很快,这份忐忑便烟消云散——他正被人抱在怀里。
冰冷怀抱,甚至感觉不到呼吸和心跳。
影骨……
“真是的……”他蜷了蜷身子,嘟哝道,“……那药里有毒。若不是离火被压制,哪能这么容易中招……好歹也看看情势啊……”他的声音有气无力,临末了又添上一句抱怨,“疼死了……”
怀抱的主人听罢,轻抚着他的后背:“你中毒颇深,甯甯配的解药效果有限,还需借助离火祛毒。如今不宜服用月露,且忍耐些,待余毒清完……”
如此长的一段话,程柯听到一半时便反应了过来,惶然唤了一声:“……师尊?”
这般姿势下,所有细微的动静都清晰非常。他的气息顷刻紊乱,身体也绷紧了。若不是这会儿没力气,只怕他就要挣脱怀抱,再呛上一句:别碰我。
墨知遥抚着他后背的手一顿,转而摁上了他的后颈,掐住他所有挣扎的可能,促狭道:“乖。”
这一下,程柯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缓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师尊……什么时候回来的?”
“嗯……”墨知遥似是想了一想,“大约半日前吧。”
半日……
程柯又努力回忆了一番,药庐里发生过的事如蒙了一层水雾般,怎么也想不真切。
听他没了声音,墨知遥有些不解。明明一醒来就跟她抱怨,这会儿倒老实了。想来她在皇城时,影骨感应也听到些话,似乎,也是抱怨……
墨知遥叹了一声,道:“嗯,这是怨我回来得太迟了?……呵,我这做师尊的,行事莽撞,说话又不听,把你扔下就不管了。还不会看情势,平白让你多受罪。做我的徒儿,的确是委屈了些。”
程柯被这番话惊回了神。真骸和影骨五感相通,这一点他是知道的。曾经的口不择言现在被提起,他虽尴尬,但没多少后悔。而且,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才更令他在意。
“我是实话实说。”他压着声音应她,又强调,“我没委屈。”
“没委屈啊……”墨知遥笑了,端着架子道,“那为师可就不道歉了。”
“……”片刻沉默后,程柯道,“师尊回来,莫不是皇城那边吃了败仗?”
墨知遥清楚地记得,自己告诫过他,不许长他人志气,灭她的威风。而今他这一问,摆明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分明是故意跟她较劲。到底她这个徒儿嘴上不饶人,受了几句促狭,便要在言语上讨回来。
墨知遥却不再跟他计较,坦然笑道:“凤池真人不露面,光凭帝后那点本事,可赢不了为师。也就那‘天道衡’有些看头……”
“天道衡?!”
惊惶和担忧如浪涌上,竟将疼痛都压制了大半。程柯直起身,抬了头,试图在黑暗中将她看清:“师尊没事吧?”
墨知遥依旧笑着:“没事。就折损了百来具影骨。”
百来具影骨?!
“天道衡这等杀阵,不到存亡关头不会动用。昔年西境叛军携凶兽压境,皇室都没祭出此阵。如今竟对着师尊用了?!”话说得太急,程柯呛了口气,不住地咳嗽起来。
他的担心和恼恨太过明显,与先前的态度判若两人。墨知遥抿了笑,轻轻拍抚他的后背替他顺气,调侃了一句:“看来为师比那叛军可怕多了。”
程柯缓过咳嗽,虚弱的声音里染着焦躁:“可怕什么?传闻西境叛军心狠手辣,曾血洗百城,恶行累累。而师尊只为震慑帝后,根本不会伤及无辜。此间天差地别!帝后得长天老祖真传,竟还这般有眼无珠、不识好歹!”
墨知遥惯是喜欢听奉承的,何况还是从自己徒儿口中说出来。她笑意愈浓,声音也分外和软,“嗯,老祖的徒儿没教好,还是我的徒儿有出息。”
夸奖来得猝不及防,叫程柯半晌接不上话。
这时,伴随着轻轻的叩门声,常甯的声音响起,满带苦恼:“娘娘,还是找不到……”
墨知遥抬手一挥,门扉立时敞开。金鼎光辉泻入,照亮了视野。程柯这才看清,他们身在马车之中。而马车之外,是苍茫夜雨。
见了程柯,常甯自是高兴。她上前了几步,道:“呀,终于醒了。”说着伸出两根手指来,“这是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