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没有办法,他得为他姐姐报仇。
他们思虑周密、行事谨慎——他若想尽快抓住他们的尾巴,成功为龚梓报仇,最快捷有效的方法即是亲入虎穴。
龚臣神色平静地注视着眼前似乎是在温声劝慰他、又似乎是在试探敲打他的父亲,微微一笑:“爸,您多虑了,这我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本来就是您的公司,业务项目由谁来做自然都由您说了算,我又怎么会有意见呢?”
龚臣的这番回答言辞倒是颇为真挚诚恳,可不知为何,听上去竟莫名地让人觉得有几分阴阳怪气。
龚利听了不由得皱了皱眉,但是具体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忽而想起裘粟曾经和他说过,龚臣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比较严重,所需恢复周期长期而缓慢,尽管现如今他大多数时候都能够和寻常人一样,但是极少数时候的失控和细节处透露出来的怪异都仍旧说明他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症状并未完全消失。
“你能这样想,爸爸很欣慰。”龚利徐徐舒展开眉头,长舒了一口气,俯首在龚臣递过来的文件材料上签字确认后,又将签好字的文件材料给坐在他对面的龚臣推了回去,语声温和地关心询问道,“还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的?想问就问,我是你亲爸,你和我瞎客气些什么。”
龚臣轻笑:“没打算和您客气……我也确实还有问题想要请教您。”
他看似犹豫停顿、实则饶有兴味地看向对面和他一样披着假面皮的“好父亲”龚利:“根据当下的情势……您打算怎么处理韩夼?”
既然龚利都主动开口鼓励了,那龚臣他断然没有不配合的道理。就算是龚利对此会心生不快,也不会在明面上对他发泄出来——毕竟是龚利他自己主动开口鼓励他询问的。
尽管当前时局仍旧未明,但是他们为了能够更好地保全自身,必须早做准备。
龚臣大概估摸得到,韩夼在那日“顺路”登门拜访之后又与龚利暗中商谈过,他们应该是在暗地里达成了什么交易,具体内容没有人向他透露过,他并不怎么知情,但是根据最近这段时间龚利带着他接触到的工作内容,龚臣对此多少有了些比较靠谱的猜测。
唯有互利,才能共赢,达成合作。根据当前的时局情势和他们各自的处境,龚利大概是答应了韩夼要帮他避祸、保全自身,而韩夼则答应了龚利在自身得到保全的前提下帮助他再往上牵线搭桥,扩展人脉资源。
龚利确是没料到龚臣居然会在此时此地这么直白地询问他这样的问题,脸上原本挂着的慈父神情不由得宛若宕机般凝滞了片刻。
“为什么会突然这样问?”片刻不过须臾便过去了,龚利的神情很快又恢复如常,联想起龚臣与韩夼间的种种不对付,他的眼里不自觉地浮现出几分柔和的无奈情绪。
龚利轻叹:“什么‘处理’不‘处理’的——小臣,你怎么对你韩夼哥总是意见那么大呢?”
“虽然你姐姐不在了,我们两家的亲事是结不成了,但是我们商业上的合作已经确认要继续进行。”忧心忡忡的老父亲凛眉,严肃教育自家不懂事的孩子道,“你韩夼哥对得起你姐姐,也对得起我们龚家,从未做过不利于我们龚家的事情,你姐姐的死是不幸的意外,你不能因为这个迁怒你韩夼哥,总是对他抱有那么大的意见。”
龚利演得像模像样,惹得龚臣默默地手下用力,攥紧了隐没在桌面下的拳头。
龚利他竟然敢说韩夼对得起龚梓——龚梓明明就是他和韩夼害死的!说到底,韩夼的所作所为只不过是对得起他龚利,也对得起他龚利背后的龚家罢了。
“我只是单纯不喜欢他这个人而已。”龚臣为自己辩解,神情间很是冤枉,“这就和我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一样,全凭个人本能天生,并非是我有意要对他抱有多大的意见。”
反正他就是看韩夼不顺眼,他能拿他怎么地?
“我本能地不喜欢他,也不想信任于他,但是如您所言,我们家已经确定要继续与他展开合作了,所以我才会有此一问——爸,你是真的觉得韩夼可信吗?这一次我们家和韩夼开展合作,是不是应该为自己多留一些后手?”
总而言之,他不但不喜欢韩夼,更信不过韩夼。继续开展合作是可以,但是真心地建议他们应该多防备韩夼几手。
龚臣这人历来记仇。
韩夼都敢跑到他面前直白地出言挑衅了,他要是不适当回击一下,这口气他可咽不下去,也属实不符合他这么多年以来始终如一的记仇人设。
龚利:“……”
龚臣的这一番话说得虽然漂亮,然而精明如龚利,又哪里听不出龚臣的这般回答其实并不走心呢。
不过龚利还能够有更加不走心的。
“这件事等忙完这阵子我再回家去与你细说。”此时此刻无意正面回答这一问题的龚利用指尖轻点了点他推到龚臣面前的文件材料,简单粗暴地转移话题道,“这个月下旬之前务必把这两个项目彻底敲定,然后尽快安排第一笔付款,月底还有本季度的报告要做,你记得跟紧进度,别事情一多到时候就出岔子了。”
“……”好家伙,演得比他还生硬。
有被龚利无语到的龚臣短暂地默了默,而后恍若无事发生一般伸出手拿回了桌面上他带来的文件材料,点头应允:“好的。”
——且看龚利他到底要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