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天之前,中原中也一直以为自己没有哭泣的能力。
毕竟他在爆炸中心茫然醒来时没有哭,因为不能控制重力被人恐惧辱骂时没有哭,吃不饱饭四处流浪时也没有哭……再后来,他就遇到了森医生,有了从未诉之于口,但发自内心觉得是家的地方。
虽然他不会做梦,但现在的生活就已经是他能想象到的最美好的梦了,那么这个能力没有也无所谓;虽然他好像没有泪腺,但以前过苦日子的时候他都没哭,以后大概也用不上这个器官。
即便这些缺陷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异于常人,可瞧瞧他身边的人又有几个正常的?这么一想,这些异常似乎也无足轻重起来了。
中原中也仍然在意自己的来处,也时常思考自己在人世间的定位——就像一棵树,如果不找到根,那么再怎么生长也觉得悬浮——但他不再像年幼时那么急切,更多的是对真相的探求。
所以,当泪水顺着脸颊滚落时,中原中也第一反应是:天上下雨了?
而等到水珠越来越多,中也用手捂住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在哭。
在森鸥外饱含关怀的目光中,他像是要把过去那么多年的眼泪一次性流干了,把这么多年的迷茫流尽了,以至于泪水怎么都止不住。
橘发少年直接懵了,明明他觉得自己也没多难过,比起哭泣更想将绷带怪人暴揍一顿,但这个眼泪怎么就是止不住啊?!
无法接受自己像乱步那样嚎啕大哭,中原中也下意识想憋住喉管的瘙痒,结果没有哭泣经验的人这么一折腾,直接哭嗝打到停不下来。
这下就连还躺在地上的太宰治眼神都不对了,更别提除森鸥外以外的其他人,全都是一副想笑又硬憋着的神情。
——为什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
中原中也尴尬到恨不得把雪层抬起来自己埋进去!
见状不妙,森鸥外连忙叫来织田把不相关人士带走,又和爱丽丝一人拉一个,把闹矛盾的中也和太宰分开。
这就是有分身异能的优势了,他可以一次安慰两个人呢!
虽然活得越来越像个人样,比本体活泼多了,但爱丽丝本质上还是个无性别的异能体。这时候她可不管什么男女有别,仗着比中也高将人拉到怀里一顿揉搓,把中也揉得嗷嗷叫,天大的不开心都在爱丽丝的魔爪下飞到九霄云外。
“说说吧,”爱丽丝见好就收,眨巴着天蓝色的大眼睛,用涂着红色指甲油的细长手指给中也顺毛,“发生什么事了?”
中也脸上的泪痕被爱丽丝擦干净了,白皙的脸蛋憋得涨红,听见这话又迅速褪去颜色。
他低着头,半晌才“嘁”一声,语气如常:“太宰治嘴贱欠收拾,我成全他罢了。”
爱丽丝“哦”了一声,也没说信不信。
沉默了一会,反倒是中也开口问:“爱丽丝姐……你现在还想成为人类吗?”
“臭小子说的什么话,”爱丽丝震惊地瞪圆了眼睛,颇有点忿忿不平,“你看看我,现在抬头!”
见少年看过来,爱丽丝原地转了个圈,像一朵盛开的玫瑰热情地展示自己的美好,停下后自信道:“我不就是个人吗?”
中原中也抿唇:那就是想了。
等了一会发现中也不搭话,爱丽丝逐渐破防,天蓝色的眼眸隐隐有水光:“难道说,我其实很差劲……?”
“——啊?才不是,爱丽丝姐最厉害了!”中也见状忙将糟糕的情绪打包,反过来手忙脚乱安慰某个快要碎掉的异能体。
与此同时,被拉到另一边的太宰治笑容明媚,先发制人:“我知道错了哦,刚刚不该嘲笑中也的身世,待会我会诚心道歉的。”
话还未出口就被堵住,森鸥外闭上刚张开的嘴,沉默地拍掉毛绒帽上的落雪——事情发生得突然,这个帽子孤零零地躺在那,只有他记着捡起来带走。
黑发医生把帽子重新给太宰戴好,确定冻不到耳朵后才说:“我不信。”
太宰治一愣:“什么?”
“我说,我不信,”森鸥外以为他没听清,重复道,“阿治不是会嘲笑中也身世的人。”
太宰治瞬间语塞。
他想问你认为自己很了解我吗?又或者是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说?但想了想又觉得没意义,要是问了森先生估计会说出让他更不能接受的话。
最后,太宰治也只是扯了下嘴角,像是下意识的动作,“森先生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好了?”
森鸥外闻言仔细思考了一阵,得出确切的结论:“阿治确实很好。”
少年侧头避开那双透明到让他感觉无所遁形的眼睛,半晌才含糊道:“......总之,我会道歉的。”
没能挖出矛盾的缘由,见他们是真的不想说,森鸥外只好拍了拍太宰治的肩膀,感觉到手下紧绷的肌肉放松,便将这件事轻轻放过了。
…
四天后,流光溢彩的星河下,燃着篝火的营地里飘出袅袅炊烟。
乱步举着啃了一半的烤鱼,活像一只翘尾巴的黑猫,喵喵叫着炫耀:“......可惜呀,如此拙劣的手段又怎么能逃过我的法眼?他们被识破了还不死心想搞偷袭,最后只能葬身雪原。”
“哼哼哼,这就是得罪乱步大人的下场!”
少年说得兴起,幼稚张扬的自称张口就来。
旅游的这几天,诊所的大家像是要把三年里没休的假期都补上似的,有时候光是躺在软垫上,看着雪花片片落下,再随便聊点家常都能消磨大半时光。
换言之,比起旅游本身,他们显然更在意一家人待在一起的时光。没有应酬,没有任务,安安静静的没有外人来打扰。
只有真正忙碌过,孩子们才深刻认识到他们在学校悠闲度过时光时,森鸥外一个人究竟抗下了多少。正因如此,这三年就连最喜欢躲懒的江户川乱步也没喊过一声累,只是更加珍惜独属于家人的时光。
等到乱步的故事说完小高.潮,夜幕下显得暖融融的营地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其中要属森鸥外最认真。
火光映射下,医生专注的眼神像是在发光,让说故事的人情不自禁认真起来,莫名的紧张浮上心间。
江户川乱步最开始只是随便说说,结果森鸥外一直用“哎呀我家孩子故事说的真棒呀”的眼神看着他,搞得乱步说着说着就不自觉坐直了,握着烤鱼签子的手心都在发热。
绿眸少年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一段,前因后果太简单了,还不如说他上次三小时覆灭一个组织的事呢。
他试图从角落挖出更多证明自己厉害的点,最后却只能干巴巴收尾,颇为闷闷不乐。
这时却听芥川龙之介问:“乱步哥还记得当初的地点吗?”他有些好奇,毕竟自己差点就能跟着一起来了。
与谢野晶子在给芥川银剃鱼刺,闻言笑了声:“指望乱步?他能记住从市区回家的路就不错了。”
江户川乱步确实不记得了,但不妨碍他梗着脖子大声道:“谁说我不记得了?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
晶子没有戳穿某人的虚张声势,而是环顾四周黑漆漆的景色,默不作声一挑眉,意思很明确:你确定现在去?
乱步瞬间蔫巴,老实坐下吃鱼,嘴里还在嘟囔:“……是因为不能去,可不是我忘了哦。”
营地边缘,篝火的光芒覆盖不到的角落,中原中也撑着下巴安静地坐着,钴蓝色眼眸映着跳动的火星,思绪又飘回那天——
“什么?!森医生很可能是人造人……?”中原中也觉得荒谬,视线垂落愣愣地看着地上干净的雪,“怎么...怎么会这样?”
太宰治仔细地看他两眼,突然笑了:“中也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错乱的情绪压在心底,中原中也皱眉看过去:“你什么意思?”
少年色泽暗沉的鸢眸像冷凝的蜜糖,恶意如同浮在表层的水,稍微一晃就往外流溢:“认识这么久了还装模作样,中也不累吗?”
轻柔的声线,吐字清晰,感情色彩停在关心和阴阳怪气的模糊边界。
“……”眼角应激似的抽紧,中也神情冷下来,缓缓握紧双拳,“太宰治,我知道你现在心情也不好,奉劝一句,有些话想清楚再说。”
“难道是我猜错了?”太宰治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偏要用最尖锐的词句将一切不管不顾撕碎,“扪心自问,听到这个消息你就没有丝毫窃喜?”
“太好了,这样的话我和森先生就是同类了——诸如此类的念头,你敢说自己一刻也没想过吗?”
太宰治微微眯起鸢眸,好像看到了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听见他人的苦难却克制不住欣喜,你还真是卑劣啊,中原中也。”
——
——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