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中也眼前一黑,穿着姜黄色羽绒服的身影挡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背光的鸢眸情绪不明。
“……啧,”中原中也不避不让回以对视,气势没有因为仰视减弱分毫,“有屁快放。”
两个年龄相仿的少年就这么静静对抗了一会,最后是太宰治先移开视线,把手里拎着的折凳展开,隔了一个身位坐下。
“我为之前冒犯你的话道歉,对不起,”太宰治平铺直叙,过了一会又补充道,“真心的。”
颇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中也死鱼眼看他,对这个人无语极了:“那你的真心还真是少得可怜。”四天才攒够是吧。
太宰治不置可否。
按照他原来的打算,等到森鸥外再次问起他和中也的矛盾时,太宰治会当着医生的面向中也道歉,力求语言流畅,表情生动……就像一个完美的演员应具备的那样。
可时间一天天过去,森鸥外没有再介入他们的矛盾,由着两人之间的僵持继续漫延。
等到第三天,太宰治开始坐立难安。
他干脆找了个独处的机会,不动声色,旁敲侧击,试图明确医生对这件事的态度。
那会森鸥外正在处理一颗没削干净的土豆——出自支走芥川后来厨房帮忙的太宰——闻言坦然说道:“因为阿治跟我保证过了,所以不用再确认。”
因为这句话削皮刀差点削到手指,少年惊愕地看向医生,心想:太宰治什么时候成了信守承诺的人,他本人怎么不知道?
可森鸥外看向他的眼睛分明在说:是的,阿治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孩。
——糟透了,不如不问。
如果不知道答案,太宰治大可心安理得地做一个谎话连篇的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医生的目光中萌发出强烈的羞耻,几近自燃。
朝着中原中也走去时,鸢眸少年在心里唾弃自己:太宰治,你这是自我驯化。
森先生明明没有提任何要求,你干嘛上赶着改造自己,有必要吗?
森先生对每个孩子都这样,看谁都像在看自己的骄傲,你不是很清楚这点吗?
你这是做给谁看呢?
谁会在意?
满腹控诉无人回应,唯独身体很诚实地给出了答案。
没有观众,没有表演的痕迹,太宰治安安静静地致歉,而后在折凳上蜷成一团,额头抵着并起的膝盖,陷入自闭。
……
好像有无形的屏障将此处空间与热闹隔开,只留下长久的沉默。
天空开始飘落细小的雪花,篝火故事会轮到织田。他应该是发挥了一贯的冷幽默,因为众人纷纷露出气温骤降十度的麻木神情。
森鸥外仍旧是最捧场的那个,只不过三年前的医生只会面无表情地鼓掌,现在则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过了一阵,似乎是有人打来电话,森鸥外从衣兜里拿出手机,示意后短暂离席。
中原中也就是这时开口的:“或许,我应该谢谢你。”
太宰治被迫结束自闭,回过神后表情一言难尽:“……啊?”
“我说,”中也像一株吸足养分,终于舒展开的向日葵,连声音都大了起来,“其实我该感谢你!”
太宰治动静很大地将折凳挪远,然后才问:“谢我什么?”
“...呵呵,虽然某人说话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阴暗,”注意到这一举动,中也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说话也不客气起来,“但还是要谢谢你把话题挑破,不然这件事我估计还要纠结很久。”
太宰瞬间明白了什么,半晌慢吞吞地说:“哦……和森先生有关。”
中也“嗯”了一声,突然灿烂地笑起来,然后一拳把太宰治击倒在地。
太宰摔懵了,躺在雪地上愣了一会才大喊大叫:“小矮人你有病啊?!”
中也却又朝他伸出手:“没病,这是你四天前嘴贱的代价。”
太宰治“啪”一声拍开他的手,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扯起嘴角露出标准的假笑:“这是代价,那四天前你打我那顿算什么?”
“大概,”中也诚恳地看着他,“算你欠揍吧。”
“……”
太宰治收起折凳转身就走了,像下定了某种决心。
中也则在原地多待了一会,片刻后莫名笑了两声,这才拎上折凳向着火光走去。
——森医生是个凝聚了世上一切美好品德的人。
中原中也如此确信。
他想象不到,如果森医生都不能被称之为人,那么还能有存在能够得上“人类”的标准吗?
可医生残缺的部分正如他的优秀一般明显,他也从不掩饰这一点,甚至时常像个再虚心不过的学徒跟身边的人请教。
对于森鸥外来说,他所拥有的技能已经足以解决这世上百分之九十九的难题,但他却偏偏对这为数不多的短处抱有极大的求知欲,除了向往或许也没别的原因。
中原中也自然也时不时担任森鸥外临时的老师,并确定自己在这方面要胜过医生许多——并不是自大,而是事实如此。
比起森医生的严重偏科,中原中也显然表现得更像一个均衡发展的普通人,但在这次事件之前,中原中也仍在纠结自己的定位,迟迟下不了定论。
他到底是什么?
一串代码能称之为人吗?
疑云挥之不去,常在夜深人静时纠缠。
方才静默的时刻,中原中也支着下巴注视着森鸥外,突然就想通了。
左右摇摆的天秤兀的静止,橘发少年长长呼出一口气,心想: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中原中也,你是一个人类。
如果继续否认这点,那某个在及格线徘徊的医生什么时候才能拿到满分呢?
——这就是刚刚中原中也笑出声的原因了。
*
森鸥外接完电话,刚走回营地就被两个少年一左一右抱住。
中也上次这样撒娇还是十二岁的时候,他讷讷叫了声“森医生”就害羞地闭嘴,把脸埋到监护人衣服里装死,却没有松手的意思。
右边的太宰治则自然得多,鸢眸弯成小桥,还没经历变声期的声音可可爱爱:“是谁这个时候给森先生打电话,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吗?”
这是和好了?
森鸥外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一高一矮两个脑袋,回答道:“是菲兹,他知道我们正在旅行,邀请我们去洛杉矶玩。”
“菲兹计划在洛杉矶举办第一届全球名侦探大赛,再过几天就要截止报名了,”森鸥外说话慢条斯理,“我和他共股的公司也在附近,如何,大家想去吗?”
回复又是异口同声的“想去”,其中当属乱步喊得最兴奋。
旅行第二站就此定下——出发,前往洛杉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