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美术馆的中庭花园大概有半个操场大小,四周一圈长廊,长廊边搭满木头架子,金黄色的凌霄花像焰火一般从上面倾泻下来。
中间是一块正方形草坪,上面种了大概十几棵甜樱桃树。草坪中央摆了一张长条木桌,好几个人围坐着正在聊天,我一眼就认出方月的红色贝雷帽和安娜的金头发。
我和海北朝木桌走去。走到半路,一只浑身长毛的庞然大物突然朝我们奔过来。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当心!”我大叫一声。
赵海北毫不在意地迎上去。那团东西跑到他面前直接站立起来,两只前爪抵在他胸口,一边凑上来舔赵海北的脖子。海北亲热地拍打它的后背。
“托比!托比!”安娜站在桌子边,朝我们的方向大声叫唤。
托比回过头看一眼安娜,又对着赵海北发了一会嗲,才摇着胖尾巴跑回桌子边。
我惊魂未定地问赵海北:“这是什么东西,狗还是熊?”
“高加索犬,”他说:“俄罗斯品种。”
“我的妈呀。”
赵海北笑笑,把我带到桌边。桌上垫着一块蕾丝桌布,上面是一溜精致的白底印花瓷盘和茶杯。桌角摆放一只三层点心塔盘,各层都装满五颜六色的甜点。
安娜坐在桌对面,左边是托比,右边是一位穿咖啡色西装的中年男人。海北站在座位旁,先对安娜打招呼,然后向那个男人伸手。
“您好,泰勒先生。”
“Frank,好久不见了,” 那人亲热地握住赵海北的手,“快坐,快坐。”
百闻不如一见。泰勒先生有一双既精明又仁慈的棕色眼睛,鹰钩鼻,嘴唇上留着两条毛茸茸的牛角胡。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刻意模仿斯大林,但是看上去真有几分神似。作为安娜的老公,泰勒的外貌不算优势,但气质不凡,绝对是合格的护花使者。
等我们都入座,安娜笑着对海北说:“没想到吧?托比还记得你呢。”
“托比怎么长这么大了,”海北伸手摸摸托比的头:“上次我见他的时候,他好像还没有这张桌子高。”
安娜一脸骄傲:“那当然啦,我每天都给他喂鲱鱼胡萝卜沙拉和黄油三明治。要是他从小吃鱼薯条,肯定长不到现在这样的块头。哈哈,托马斯,你不介意我这样说吧?”
泰勒先生笑咳一声:“亲爱的,我们英国也有大狗的。”
“但没有一只长得像我们托比这么威武。”
坐在秋日的暖阳内,一边喝着伯爵红茶,一边看这对异国夫妻拌嘴,实在是种享受!我正打算好好做个观众,安娜突然转向我。
“张先生,您觉得这个画展办得怎么样?”
我忙说:“办得太好了。我很喜欢在绘画旁边配上诗歌的创意,用文字来表达画的意境,很有美感。”
安娜问我:“您说的是哪一幅画?”
我说:“凯恩素描像,普希金画的那幅。”
“啊,”安娜美丽的眼睛一亮:“那幅画的线条特别优美,对不对?那首诗写得也很美: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影/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多么有灵性的一首诗!”
她前倾身子,兴致勃勃地说:“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的设想是把画分成不同的文学主题来展出,比如用风景油画搭配屠格涅夫和布宁的作品....不过后来我发现这样弄起来太费劲了。”
赵海北冷笑一声:“幸好你没选这个方案,英国人对俄罗斯文学根本没兴趣。”
泰勒先生听了叫起来:“谁说英国人对俄罗斯没兴趣?我热爱俄罗斯,连我的床头读物都是《安娜卡列尼娜》呢。”
他这番巧妙的表白说得安娜笑起来。泰勒先生喝一口茶,歪过头去问他太太:“亲爱的,你要海绵蛋糕还是司康饼?“
安娜摇头:“都不要。我不能再胖下去了!”
泰勒先生又惊叫:“宝贝,你在说什么。你一点也不胖呀。“
安娜不理他老公,反而笑盈盈地对我们说:“我最受不了英国的三样东西,一是阴雨天,二是蛋糕太甜,三是英国男人的嘴。他们开口不是splendid就是wonderful, 你别想听到半句真话。相比之下还是中国男人更可靠,比如Frank就从来不会对我撒谎。“
泰勒先生苦笑说:“我从来没对你撒过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