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点雪一番软硬皆施果然奏效,搬出赵除佞的名号后,毛一鹭的脸色一暗,语气仍旧不太和善,不过也确实没再揪着孙隆的事不放。
“地方有灾情,需要工部拨银当然可以,但是要经过层层审批。这钱到地方手上还不知是猴年马月,所以多数情况都是靠富户募捐为主。而苏州府身为江南最为富庶的地区,多少商人在此发家,如此想让工部拨款的可能性自是不大。”
话说着,他瞥了一眼卢点雪,不怀好意地继续道,
“再者,卢巡按与我同为朝廷命官,也得为朝廷考虑,多体谅体谅朝廷的难处才是。年初的财政会议已经说得十分明确了,国库亏空、入不敷出,此乃头等大事。不只是工部,整个大琝朝上上下下但凡涉及到钱的事,都得先掂量掂量,免得违背财政会议的主旨不是?”
“何况京察在即,人人自危,没有人想在这个时候多一事儿,卢巡按还是好自为之吧。你若是真有本事,能在京察前鼓舞得动苏州的富商士绅慷慨捐赠,解了燃眉之急,日后也就不必再担心会被沈指挥给再度送入诏狱了。”
言下之意,就是让工部拨银,想都不用想。
“那苏州府的百姓该怎么办?水患还没过多久,梅雨季又已到来。暴雨成灾,农业歉收,再加上孙隆之前严苛的赋税,机工户停业,万余名织工、纱工、染工失业,没有朝廷的赈灾银,那苏州府今年将有多少人死于这些浩劫当中?!”
卢点雪有些急了。
乡野士绅那边的态度她也看到了,以顾老为代表的地方势力愿意捐助的条件,就是要让她出面讨伐阉党的阮大铖,否则绝不松口。
她若真答应了,那真是和崇正党彻底绑死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她素来厌恶拉邦结派、结党营私的作风,若非事出有因,她也绝不会与这些人走得太近,委曲求全。
然而卢点雪所说的这些残酷的实情,并未对应天巡抚毛一鹭有多少触动。
“你说的这些,金陵的户部都有数字。”
毛一鹭眼皮子一掀,对此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语气也是十分平静,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来苏州前我已经调阅过户部的文书了,今年灾情并未像往年那般严重,死的人数还在一个可控制的范围之内,还不至于惊动朝廷。只要不再激起民变,这些就不是问题。”
“可那全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卢巡按,本官掌管着南直隶一带的钱粮,自然比你更为清楚这些。不要说一个苏州府的实情,整个南直隶上上下下的实情我全都知道。”
“可有些事你得先掂量掂量。你说的那只是一个府,几个县的实情,可我大琝朝的现状是国库亏空!!西北要用粮,西南东南要用兵,方方面面哪里不需要朝廷掏钱?这就是朝廷最大的实情!你一个妇人家,不要拿几个县的小账来算朝廷的大账!”
“当务之急,还是先将先前民变的遗留问题给处理好,免得再生祸端,你说是吧卢巡按?”
毛一鹭话音刚落,二人正好抵达了西察院。
西察院门口,一众官兵正拘着一个人,明显是在等毛一鹭回来。
卢点雪定睛一看,那被官兵押过来的人,正是民变那日,城门口被黄建节殴打的卖瓜小贩。
“毛中丞,这是……?”
卢点雪的心一沉。
“卢巡按勿忧,不过就是把你之前审过的案子再重审一遍,把供词修改得工整些就行。”
“那我胆敢问一句,这是圣上的意思,还是厂公的意思?”
卢点雪紧盯着毛一鹭。
“督公的意思,就是圣上的意思。”
听到这话,毛一鹭也难得的没有生气,反倒朝着卢点雪笑了笑。
只是这个笑容,让卢点雪不寒而栗。
“卢巡按这是不相信?也罢,反正离沈指挥过来还有段时间,圣旨先给你瞧瞧也无妨,反正待会你也是要跪着听着的。”
“卢巡按,听旨吧。”
不知何时,毛一鹭犹如变戏法般,从身上掏出一卷明黄色的诏书。
在看到圣旨的一刹那,于卢点雪而言,不亚于平地一声雷。
在跪下之前,她匆匆地瞄了眼轴柄。
圣旨轴柄的材质依据官员的品级有所不同,若没看错,这个圣旨确实不是专门给她的。
那她为何也要听这道圣旨?还有毛一鹭方才所提及到的,为何还要等到沈靳炳回来?
很快,卢点雪的疑问在下一刻便得到了解答。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应天巡抚毛一鹭等一干钦命官员奉旨重审苏州民变要案,另命锦衣卫指挥使沈靳炳缉捕原吏部主事周顺昌。苏州各级官员应竭力协助锦衣卫抓获要犯就范,不得横加阻拦,违者按律处置,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