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周顺昌被捕后,不只颜佩韦,整个苏州府的百姓都无比愤怒。【1】
卢点雪等一众官员碍于圣旨,无法出面替周顺昌说情,只能私底下商量着要不向朝廷上报,并趁此时机安抚百姓。
“在得到朝廷回信前,你们可万万不要闹事,不然只会让周公身上的罪名更重!”
卢点雪对着想为周公伸冤的百姓们再三警告,心里总是不大放心。
“好,不过我们决定去找毛中丞说清楚这件事,释放周大人,还请卢巡按勿要阻拦。”
颜佩韦郑重其事道。
“找毛一鹭说情求放人?”
卢点雪闻言,深深一皱眉。
她正欲再说上什么,却被顾老投来的目光所制止,只好改口道,
“那你们已经计划好了?何日行动?”
“就在后日,周公解京入狱之时。”
“这么快?!”
卢点雪惊呼出声,显然是未料到周顺昌会如此早地被送入东厂,简直就不给旁人施救的机会。
她转念一想,忽然发现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不对啊,圣旨上又没说具体时间,押解周公进京的日子连我与李知府都不知晓,你们又是如何得知的?”
“自然是原社里诸多义薄云天的正义之士打听来的!因感激周公的恩德,这些时日我们大家伙儿可一直游走于乡里间,结盟讲学,为之声义,敛赀财以送其行。”
说着,颜佩韦激动不已,满眼都是期冀,
“就算卢巡按与诸位大人无法出面,原社的各位饱学之士也会替你们把心意带给周公,还请诸位勿忧!”
“原社?他们也参与进来了?莫不成张天如回苏州了?”
卢点雪扬了扬眉,有些意外。
想来也是,这么大一件事,那些容易意气用事的社员们肯定不愿放弃任何可以抨击赵除佞阉党的机会。
只是她至今还对大理寺清查科举用书一事仍心有戚戚然,她作为曾经编纂过的一员,难免心有余悸。
更何况她现在做了官,身后不知又有多少势力盯着。
尤其是先前她因此被顾老威逼利诱在虎丘大会上讨伐阮大铖,故而之后她刻意与原社中人疏离了不少,社内的消息也就不再去过多关注了。
“没有,天如先生如今人在金陵,似乎是要与那边的文人士子们共同起草个什么揭文。不过卢巡按放宽心,天如先生说过他定会赶在虎丘大会召开前夕回乡,由他亲自主持这场盛会!”
颜佩韦讲得愈发投入,眉飞色舞,卢点雪的右眼皮却不知为何狠狠跳了跳。
介于前车之鉴,她素来是不赞成让百姓去找毛一鹭的。
她与毛一鹭和沈靳炳都打过交道,二人皆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万一触怒了对方,后果不堪设想。
纵然她也不愿让周公承受不白之冤,可无奈她与众人左思右想,除了上奏朝廷,愣是一个好法子都没想出。
更何况周公进京之日近在咫尺,她也不知颜佩韦从原社哪人口中打听到这么一条消息,无从判断是真是假。
就在颜佩韦继续高声谈论着营救周公的计划时,卢点雪私底下悄悄地向顾老求证了一下。
然而顾老对她三缄其口、含糊其辞,只说是一小厮于侍奉茶水之时无意探听到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其余便不再多说。
对于这个措辞,卢点雪自然是不信的。
她可不认为原社随随便便一人,就能无视锦衣卫的防范,听到如此重要的情报。
多半是锦衣卫里有人泄露出来的。
且这人定不是苏州府的官员。
如今苏州府的大小官员和士绅,但凡看见锦衣卫,都恨不能食其肉、啖其血,怎会容忍身边人去结交他们?
除了原社的领袖张濮张天如,她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没有官职傍身之人,有如此大的能力和声望能认识锦衣卫,并与其暗中往来。
再者,这种动不动就组织社员一起开会抨击时政的行为,也确实是张天如会干的事儿。
卢点雪可没张天如这般爱热闹的性子。以往除了陪王月生去些必要的社集,定期写写诗文,别的甚少参与。
一是嫌这种大同小异的聚会无聊,二是担心自己的女子身份会暴露。
虽然如今她已经没了这个忧虑,但之后的虎丘大会,就算没有顾老那场鸿门宴,她也是连去都不会去的,更别提率众声讨阮大铖。
她就搞不懂如应天府尹甘清之流,身为朝廷命官,对于民间这种时常议论朝政,甚至与朝中要员有所来往的文社,不仅不加以避嫌,反而还借着社员之名高调行事的作风,就不怕京中御史知道,参他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
她卢点雪就是在这吃了亏,被顾老拿捏住了把柄,从此对原社敬而远之。
就算路上遇见熟人,她都是能躲就躲。
再说,卢点雪一直隐约觉得,她能女扮男装参加科考瞒天过海,琼林宴上自爆身份后还有诸多官员为她说话,八成和张天如脱不开干系。
她知道自己老师人缘好,但不至于好到能和萧首辅冰释前嫌,为死对头的学生求情的程度。
若不是出诏狱后她忙得团团转,几乎抽不开身,她定然是要找张天如好好问个究竟。
至于张濮,卢点雪对他这人的态度很是微妙。
她既感激他接手了老师的文社,又敬佩他不过数载就让原社之成员遍布天下,发展到这般盛况。
但同时,她也深深地忌惮他的野心。
如果复社仅是士人以文会友、兼议朝政的一普通文社,卢点雪当然不会有异议。
然而她尚在金陵时,张天如就广收门徒,并与六部官员私交甚密。
自赵除佞掌权以来,张天如活动得就愈发频繁,时常组织学子集体上书,与阉党对抗。
云梵就曾暗讽过此人,年纪尚轻却企图一步登天,欲于乡野之中操纵朝廷,以闲人之身执掌天下。
彼时卢点雪还不以为然,觉得他言过其实,现在看来,颇有先见之明。
她不知道张天如和原社打的什么算盘,只能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