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肃正蹙眉思索,有军士来报:“启禀将军,温参军回来了!”
温印虎匆匆来到成肃面前,顾不得铠甲笨重,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卑职无能,没能救回孟将军!”
见他一个人回来,成肃心中便升起不祥的预感,于是眉头皱得更紧,往他身后一看,两名军士正抬着个担架,担架上一具魁梧的身躯,浓重的血气扑鼻而来。
成之染愕然,迟疑着上前,只见孟元赋满身伤痕,周身铠甲都洇红了,年轻的面容双眼紧闭,沉静得犹如睡去。
他在平昌孟氏三兄弟中排行最末,如今也只有三十三岁,而两位手足还在金陵翘首盼归。
成之染忽而想起,数年前祖母温老夫人曾说过,孟元赋与成誉同岁,已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一时间心中郁郁,似一团棉絮堵在胸口。
人群中传来一声低泣,柳元宝眼眶红透了,强忍着不掉泪。孟元赋是他伯母的族亲,以往对他颇为看顾,骤然间生死相隔,他一时难以接受。
成肃让温印虎站起来,沉声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印虎垂首道:“孟将军疾行追击,被敌骑残寇围攻,寡不敌众,力竭战死。卑职又与敌骑一番混战,才闯入军阵将孟将军尸首夺回。”
他亦受了伤,脸上还带着血痕。这次他侥幸回来了,可是下次呢?为救一人又赔进一人,又当作何解?
成肃默然良久,开口道:“传令下去,让诸军谨记,轻敌冒进者,以违令论处!”
他叹息一声,命人将孟元赋尸首收殓了。孟元赋素来有威名,军中上下都弥漫着痛惜哀悼的气氛,一时间沉闷异常。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接下来如何进军,才是此时应该考虑的头等大事。
诸将佐聚在树荫下,神色都有些凝重。到临朐还需行军四十里,至少要花费一整天。若明日清晨出发,傍晚才到城下,既来不及攻城,还有夜里被敌军偷袭的风险。
桓不疑望了望日头,道:“我军如今占据弃辅水,敌军必以为在此安营休整。如今这形势,看来是休整不得了。今日再前进二十里,入夜之后再行休息。到时候距离临朐城比较远,敌军不至于出城夜袭。”
成肃缓缓点点头,当机立断道:“摆车阵行进。”
命令传下去,众将士顿时奔忙起来。成之染高踞马上,看这数万人马有条不紊地变换队形,一时睁大了眼睛。
军中有辎重车四千辆,外侧张挂布幔,御者执槊而立,如鸟之两翼,布置在步兵队列两侧。而骑兵则骑行于军阵外围,往来不绝,侦测敌情。
军中号令森严,这队伍浩浩荡荡向临朐行进,宛如一条游进的长龙。
成之染不解:“辎重车本就走得慢,原本是在队尾殿后的,如今与步兵一起,岂不是让整个队伍放慢?”
“翻过箕尾山,敌军随时都可能来袭,”徐崇朝压低了声音,道,“胡人最擅长骑兵,我军需得对症下药才行。步兵经不得骑兵冲杀,在两车之间正是为防护。车上的布幔可防箭矢,驾车者手持长槊,也可抵挡一番。”
成之染略一沉吟,道:“胡骑有这么厉害?”
元破寒笑道:“待遇到敌兵,女郎自然知晓了。”
大军防守得如同铁桶一般,直走到日落之后,才以辎重车合围,聚寨扎营。
诸将佐在中军大帐商议完军情,便各自回去休整。大帐中顿时安静下来,成肃还站在舆图旁,但目光却飘在虚空。
成雍还留在帐内。他于行军打仗之道资质平平,军中谋划向来插不上话,只低头领命便是了。明日他便要领兵上阵,心中还惴惴不安。
成肃突然开口道:“阿弟这几年也曾与胡人作战,可还会紧张?”
他说的是乾宁元年驰援彭城之围的事情。成雍笑了笑,道:“当时是与慕容氏。”
“慕容也好,独孤也罢,又有什么区别……”
成雍欲言又止,似是一叹道:“明日免不得一场恶战。”
成肃看了他一眼,道:“独孤灼很有可能在临朐,临朐的兵力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差不多是倾举国之力。成败在此一举,明日输不得。”
成雍自然明白这道理,仍是一副忧愁的模样。
成肃见他这样子,心里便烦躁,道:“明日你与李临风俱是前锋,关键时候可别掉链子。”
兖州刺史李临风是李劝星堂弟,原本镇守在京门,这次也率军随成肃一同出征。
“哪能呢?”成雍笑了笑,“兄弟还不至于被他甩了下风。”
成之染旁若无人地擦着长刀,听他们议论了半天,忍不住插话道:“明日我与阿叔一起上,也免得到时候一个人为难。”
成肃冷笑道:“胡骑可不好对付,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中军。”
成之染也只是随口一说,闻言轻哼了一声,将长刀入鞘,略施一礼便走出营帐。帐外夜色如墨,星斗满天。
想来明日是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