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三代同堂,苏序原有三子,可惜长子夭折,唯有次子苏涣与幼子苏洵平安长大。苏涣娶了彭山县杨氏为妻,苏洵娶了青神县程家长女为妻。杨氏过门比程氏要早许多,因此,在程氏入门前,杨氏已生下大朗和二郎。杨氏原本还孕有一女,未满岁而早夭。
程氏嫁进苏家后,两人竟同时有孕。十月怀胎,杨氏顺利诞下一女。程氏却难产,去了半条命,才拼死生下一个孱弱的女婴。虽然苏洵夫妇悉心照料,但那女婴到底还是夭折了。
更奇的是,次年,杨氏与程氏竟又同时有孕。杨氏再次顺利诞下一女,程氏却再次难产,艰难地生下次女没几个月,次女也夭折了。
兄嫂已有两双儿女,自己却接连夭折二女,程氏心里很不是滋味,连续的生产也极大损耗了她的身体。好在有苏洵日日在旁悉心照顾,耐心开解,又去成都府花大价钱请来名医,为程氏调理身子。就这样过了两年,程氏才彻底调养好,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
苏洵虽日日好言宽慰程氏,但他心里其实也渴望能有子嗣,只不在程氏面前表现出来,免得妻子更加伤心难过。因此,苏洵只成日与一群豪侠往来厮混,试图在虚浮短暂的欢乐中麻痹丧女的伤痛。
“娘子本就苦夏,近些时日都没怎么用饭。若叫阿郎知道,又要心疼了。”采莲继续苦口婆心地劝道。
“我就是忍不住……东厢有活泼顽皮的大郎、二郎,还有可爱贴心的二娘、四娘,我膝下却一无所出。日日听着对面的欢声笑语,我这心里头——总是忍不住难过。若是我可怜的三娘、五娘没走……”程氏说着,想起早夭的女儿,眼里不由泛起泪花。
“娘子,妇人生产,如过鬼门关,本就艰难。初生的幼儿体弱,冷了热了受风了,都容易生病。三娘、五娘的事,娘子莫要太过自责。”采莲动作轻柔地用帕子为程氏拭泪。
主仆二人说话间,苏洵携着一卷画轴踏门而入,平日里稍显严肃板正的脸上,竟破天荒地显出喜意来。
“慧娘,你快看看,我今日得了一件宝贝。”
程氏正垂泪,陡然叫苏洵撞见,不免心慌,连忙抢过采莲手里的帕子,三除五下胡乱拭去眼泪,强笑着应道:“洵郎今日不是出城了么?怎地突然又回来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这是怎么了?谁惹夫人伤心了?”苏洵敛起笑容,急走几步,上前将程氏揽入怀中,低声问道。
“我没事,就是有风把沙子吹进眼睛里了,我缓一缓就好了”,程氏脸上飞过一抹羞意,轻轻推了推苏洵的胸膛,声音低得几不可闻,“采莲还在呢……”
“慧娘再仔细看看,房里可只有你我二人。”苏洵的声音里含着隐隐的笑意。
程氏抬眼一看,原来采莲早就十分有眼色地溜走了。
“那丫头!”程氏一甩帕子,脸上飞红更甚。
苏洵见程氏被哄好了,这才拿出一卷画轴,小心翼翼地展开,平铺于案上。
画卷上,一人长须善目,背一竹筒,倒骑于白驴之上,四周云雾缭绕,恍若仙境。
“这是——你方才所说的‘宝贝’?”程氏端详许久,不确定地问道。
“没错。”苏洵颔首微笑,“今日进城,恰逢玉局观开市,观中有一家卜卦店,店内有一卜师,羽冠道袍,仙风道骨。我路过时,见那卜师对我微笑,心中忽有触动,冥冥中感应到那店中有一物在引我过去。等回过神来,我已在店中。”
走进店中,苏洵一眼就被店内挂着的一副画像吸引住,无论如何也挪不开视线。那店中卜师名为‘无碍子’,主动向苏洵介绍,说那画中人是“张仙”,若买去供奉,有求必应。
“所以你便将此画买下了?”程氏轻声问道。
“没有。我嫌用那阿堵物买画太俗,便解下身上佩戴的玉环,与无碍子换了画像。”苏洵将画挂在房内最显眼处,还在画前摆了个哥釉小香炉,虔诚地供上了三柱香。
“洵郎买画,是想求何愿?”程氏见状,不由好奇。
苏洵回头,望着程氏,笑而不语,只徐步上前,携了程氏的手,引着她往内卧走去。
程氏起初懵懵然,不明所以,等走至床前,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爆红,掩面低声道:“外头天还亮着……”
“慧娘难道不想么?”苏洵坐在床边,仰头问道。
眉山县山清水秀,分外养人。若山水秀色有十分,那么眉山人得八分,剩下的两分,竟全归了苏家。因此,苏家人一向生得极好。公公苏序年近五十,须发仍墨。二伯苏涣温润儒雅,君子翩翩。苏洵平时虽不喜言笑,略显严肃,却也是眉目清俊,别有风骨。
此时,苏洵穿着常服,面对自家夫人,软和了平日冷硬的脸部线条,目露期盼,倒真叫人招架不住。
“随,随洵郎便是。”程氏声音渐低。
红帘微动,窗外的榴花开得正盛,如火欲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