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晚晚没有再跟他争论到底是谁先看谁的问题,她克制着自己的笑,眼睛却还是弯得像月牙一样,特别小声地像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身旁人没听清,凑近了些微微皱眉,“什么?”
她假借弯腰从课桌里拿东西,身子俯得更低了些,就在这样一个宛若函数图像般交织得最近的那个瞬间,她快速道,“你耳朵红了。”
“同学,可以上台了。”
宋晚晚看着举在自己面前的黑色话筒有些恍惚,伸手格外用力地握住。
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耳缘,轻轻温热下是不平整的凹陷,三两年的时间穿过她,留下这个难以抹灭的痕迹。
没有同学的捣乱,没有刁难的老师,没有出事的设备。面前灯光有点刺眼,台下是乌泱泱的一片人,格外寂静。
宋晚晚举起话筒,她紧紧握住,如同提前预练过的千万次般开口,“大家好,今天我要介绍的书是《一九九九》。”
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不理解刘泽然当初站在讲台上看到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什么看着后端的钟,为什么因为一点点视线的偏移就红了耳朵。
她在选材的书里犹豫过很多次,这世界上的书明明有太多本,这世界上的人明明有太多个。
长长短短的针转过三圈,稿子上所有的话念到结尾,视线边缘,人影模糊。
宋晚晚看着自己握住话筒的手,再抬起来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
在这一眼里,她听见自己在说,“他们愿意当一个被遗忘的时代产物,回到黄金时代的一九九九。”
鞠躬,感谢。
低下头的那一瞬间,整片天地好安静,她甚至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
眼里是一样的木地板,宋晚晚缓缓闭眼,她想,站在台上,我想到的人不该是你的。
台下是一瞬间的寂静,随后掌声雷鸣。
回到后台的时候,她隐隐听见一句“好厉害”,叫不出名字的那些人看着她,又不自然地别过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宋晚晚紧紧抿着唇把话筒放到设备箱上,发出一声闷响。
无限扩大,变成门被骤然推开狠狠砸到墙上的剧烈一声。
所有人被惊得抬头看。
刘泽然压着眼冷冷站在那儿,又因为这样万众瞩目的视线格外不爽。
他低下头像是笑了,眼神懒懒转过一圈“看我干什么?”
宋晚晚和所有人一样低下头,他太凶了,以至于有老师偷偷跑出去像去叫安保。
她觉得这人早晚要变成疯子,快速收着东西心想赶紧走。
谁知刚把包背到肩上,头发都还被肩带压着,那人就已经走到她面前。
刘泽然薄薄的眼皮压下来,饱含愠怒,“我们聊聊。”
这周围实在太过安静,宋晚晚已经不敢想到底有多少人在偷偷听八卦。
她皱着眉,小声到宛若气音,“刘泽然,你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
“你呢?你能让我不要再为你这样了吗?”
“砸门,闯进来,什么都是你自己选的,你少这样。”
刘泽然冷着脸,宽大的手掌拽住她,无法克制地细微颤抖着。
“不好意思同学,刚刚有老师让你去填一下信息。”
这件事来的真是太及时了。
宋晚晚带着感激看了那个人一眼,却一愣,没记错的话,她正是比赛前吐槽自己最久的那个人。
女生带着她往另个方向走,宋晚晚把头发扯出来迅速跟了上去。
身后传来一声巨响,她紧抿着唇越走越快,始终都没有回头。
“之前还骂你,实在不好意思。”
宋晚晚眉眼一顿,却听见那人接着在说,“听完你的演讲才发现你稿子写的还是那么好,我有点不信你会抄袭,这么好的稿子不知道抄谁才能抄出来。”
“我听说评委给你的分数是最高分,一等奖估计是意料之中的。”
女生转过身,露出了一个有点腼腆的笑容,“恭喜你,快从这个门出去吧。”
宋晚晚心底一颤,她迟疑地问,“那老师?”
“没有老师,只是我想帮你解围。”
仅此而已。
这或许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门。
以至于她在门前站了三分钟平复心情,依旧只有她一个人。
宋晚晚回头,已经看不见那个女孩子在哪儿了。
她深深呼吸,半身靠在门上撑开,谁知门刚开到一半,骨节分明的手狠狠扒上门框,就这样朝后用力扯开。
刘泽然站在两个世界的交界线,室外明亮侵染进来,他冷着脸,嘴角微微下坠。
宋晚晚险些摔倒,她刚扭头准备朝回走,刘泽然已经扣住她的肩违背着意愿给拉了出来。
她紧紧皱着眉,“你别碰我!”
“我别碰你?”
刘泽然笑了,却是皮笑肉不笑,“那你呢?你告诉我,选这本书是为什么,加这句话是为什么,你是想要说给陈兆听,还是在说给我听?”
“有区别吗?这是我的演讲,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要那么在意干什么?不是什么都要有原因的!”
宋晚晚想要瞪着他,可是她不想要说这样的话,不想要干这样的事。
你在既要又要。
你既想要过去平顺地结束,又想要补偿他勾去一点牵扯的关系。
“好啊,那你告诉你,狗呢?狗在哪里?”
宋晚晚深深呼吸,耳边是不断的催促声,让她报出一个准确的地址来。
没有人走过,没有人出现。
她低头猛地拽过书包,用蛮力拉开拉链伸手进去翻找着,书本纸张乱作一团,直到在这堆垃圾里握住那块石头。
画成小狗样子的石头被她狠狠砸到刘泽然身上。
“就在这里!”
宋晚晚单手拎着包,头脑发麻,她眼泪快要夺眶而出,“就在这里,就是这样!”
石头滚落在地,又沿着平滑的地砖滚过好几圈才停下。
刘泽然微微侧过头,他胸口不断起伏着。
难以猜测的风不知道从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飞过来,室内室外混作一团,一切都失衡而混乱。
在她眼泪从眼眶中掉出来的那一秒,刘泽然弯腰捡起石头,骤然转身紧紧拽住她的手,又在争执中改为扯着她的包往外走,“跟我走。”
宋晚晚哭着用力推他,“我不要和你走,小狗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你想要听道歉我现在就能和你说。”
刘泽然用力地扣住了她的肩,直到把人塞进车里才松开手。
无法得知的答案,微微泛凉的冷气。
车辆不停开,所有景象不停向后推移着,未来像有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无轨无迹,无边无野。
充满压迫的气息铺天盖地像一张网罩下来。
宋晚晚缩在角落,刘泽然探身进来,他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泛着冷意的瞳孔像淬了毒。
“我没有生气。”
宋晚晚脑袋里嗡的一声。
刘泽然微微侧过脸看着她,掌心始终都握着那块石头,轻轻摩挲着,他眼神阴暗,嘴角忽然上扬,“我很开心。”
神经病。
她眼泪像决堤一样掉个不停。
宋晚晚捂着脸再也不敢看他,刘泽然是不是变成神经病了,他是不是准备把大家一起赶尽杀绝给狗陪葬。
怎么办。
她可不可以要一个离小白最近的墓。
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