祾歌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他揉揉眼睛,半晌缓不过来。
他居然睡到了现在?
身上盖着的狐裘仍暖,雪奴儿还蜷在他怀里,热乎乎地打着呼噜。屋里静悄悄的,火盆中火星已经熄尽,残灰未冷。外头天光透过窗纸斜斜照进来,把室内照得一片明朗。
祾歌支起身子,狐裘滑落,露出一截小腿。他怔了一下,低头——自己昨晚是怎么躺下的来着?明明记得是坐着靠在垫子上,怎么就躺平了。
脚踝有些发酸,像是被人仔细揉过。
祾歌皱了皱眉。
他讨厌被触碰。
诺布嘉瑟不在,茶盏已冷,桌上多了一只新碗,盖着盖,冒着微微热气。
“你醒啦。”帘外响起熟悉的声音,祾歌一转头,便见王无择正拎着个小蒸笼走进来,脚步极轻,怕惊着他似的。
“怎么睡得这么沉?”王无择将蒸笼放在矮几上,给他倒了一杯温酥油茶,“昨晚太耗了?”
祾歌接过茶喝了一口,感受着浓郁的酥油香入腹,才慢慢恢复了点神智。
“我也是第一次内力耗空。”祾歌点头,瞥了眼软垫:“他呢?”
“出去了,”王无择淡淡道,“一早就说带木槿和嘉嘉去水边见本波,说是要保佑你手艺精进,早点把他治好。”
祾歌似笑非笑:“他倒是会挑地方。”
王无择坐下来,拆开蒸笼:“给你热了奶皮子,还有肉馕,小口吃点,不然又得抽筋。”
祾歌撑着身子坐起,把雪奴儿拨到一边,顺手捏了一块奶皮子送入口中,咀嚼半晌,才慢吞吞地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王无择低头剥着烤馕,语气平静:“你睡得太沉了,我怕你受风。”
祾歌没说话,只是低头吃饭。
气氛一时安静得有些奇妙。雪奴儿卷成一团,在祾歌膝上蹭了蹭。
王无择忽然开口:“祾歌,我们回去吧。”
祾歌一怔,抬头看他。
“你已经见到他了,针也扎了,该看的也看过,该查的也查了。”王无择神情认真,压低声音道,“他是吐蕃王子,哪怕再敬重他,也不能久留。”
祾歌慢条斯理掰碎烤馕,泡进酥油茶,才低声开口:“我走了,木槿以什么借口留?”
来出诊倒在其次,他是来画舆图的。
王无择沉默了一下,没接话。
祾歌喝了一口酥油茶,暖意缓缓沁入胃腹。他靠着软垫,语气平淡,低声道:“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回去。至少,要把焉耆外围的几处水源、坡线、粮道标清。”
“你打算待多久?”王无择盯着他。
祾歌眨了眨眼,像是在认真计算:“半个月吧,最多二十日。等他能握笔写字,我就走。”
王无择嗤地一声笑出来:“你还真打算负责到底。”
“我是大夫,我有医德。”祾歌慢吞吞地回答。
“你心软。”王无择淡声道,“这是他最危险的筹码。”
“是啊,”祾歌不避讳地承认了,“但如果有朝一日他真拿这点心软做刀枪……那我也只好回敬一剑。”
王无择望着他半晌,忽然道:“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但我真的很讨厌看到你被别人碰。”
祾歌盯着他看了好一会,眼睛里满是不解。他不知道说什么,苏戎墨也没在,没人替他说话,只得伸手拨了拨雪奴儿的耳朵。
雪奴儿一擞耳朵,挪开脑袋继续睡。
王无择像是怕吓到他一样,声音低了几分:“你怕触碰。可你居然让他揉你的脚踝。”
祾歌更疑惑了:“我抽筋,你没在场。而且脚踝不是肚兜和亵裤盖住的地方,可以碰。”
王无择看着他,又沉默了。
媚眼抛给瞎子看,祾歌就是个睁眼瞎。
片刻后,他低声道:“你要留下,我会护着你。但祾歌,你不能护着所有人。”
祾歌歪了歪头:“你会让我暴露的。”
王无择恨不能把牙齿咬碎。
他反复咬牙数次,才道:“等风雪停歇我就走。”
祾歌认真点头:“路上小心。”
王无择气到绝倒。
祾歌把头转过来,疑惑地看了很久,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说几句吉祥话。
他觉得王无择突然难相处了起来。
不过他没让这种情绪困扰他太久,他假装深思,支开了话题:“木槿似乎很得嘉玛类欢心。”
“她很细致,有她照顾你……”王无择再次咬牙。祾歌这个样子,谁来照顾他都不可能放心。
祾歌却直接点点头,又盯着他看。
突然,他好像意识到自己的表情不太对,身体猛然一震,立刻收料表情,做出一副凛然不可侵犯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