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目半。”外公握着茶杯,看着面前的棋局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不错不错,这些年确实有长进。”
“外公,你退步了。”裴舟行也看着桌上的棋局,直截了当地评价道。
“是吗?”外公放下杯子,摩挲着桌旁的棋子,很久没有再说话,等到裴舟行差不多把棋子都收到棋盒,他才慢慢开口,“可能是外公老了,棋力下降……这些年也经常做些糊涂事。”
裴舟行收拾的动作没停,他听出外公的言外之意,却并没有打算接这个话题。
“小灿。”外公的语气变得有些郑重,裴舟行觉得自己猜到外公要说的话,但是心里却有个声音在不停地告诉他,不要自作多情。
不过好在这样的挣扎没有持续多久,就听见外公的声音在安静地客厅里响起,那是裴舟行从未听过的,甚至带着写示弱意味的语气,“这些年还在怪外公?”
裴舟行觉得自己不应该惊讶的,刚刚不就是猜到了外公要说的话吗?而且这样的情节,就像他曾经最不喜欢的,关于家庭主题的电影结尾那样——过了很多年,重聚的家人,彼此诉说困难,敞开心扉,解除误会,完满结局。
当时的他对这样的电影不屑一顾,只觉得不过数十分钟的诉说,就能够彻底解开数十年的心结,这样的发展未免草率且浮夸,也让主角这些年的日夜挣扎与自我救赎成了笑话。
可是,真的听到说这些话的外公时,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这是他认识的外公吗?那个从小就严厉、沉稳而又总是带着威严的外公,他没有想到有一天那样的外公,会带着疑惑和小心翼翼问自己是不是怪他。
“外公,我没有怪你。”裴舟行说得很是坦诚。
“那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家?过年也不知道发个信息回来?”外公的语气带着孩子气的不解。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原来时间真的改变很多,即使这些年岁不足够改变景物,但对人的改变却可以说得上是天翻地覆。
虽然高中时他已经比外公高出很多,但在那时的他看来,外公依旧是那个需要仰视才可以看得见的人——这样的仰视来自心理,那是受到外公的严谨、严厉和权威的影响;可现在,他觉得好像自己能够与外公平视,不论是客观的事实,还是主观的心理——就像外公在他这里都不再高高在上,现在的他,也会问自己为什么。
“我只是觉得外公不会愿意接我的电话。”裴舟行并没有打算隐瞒的意思,“外公,不是说我的性取向是一种病吗?我当时在学校的行为也让您丢了面子,让别人知道您这样德高望重军人的外孙是个不正常……变态。”
裴舟行没有抬头去看外公的表情,只是盖上棋盒,将棋子和棋盘很规矩地摆到桌角。
“……小灿,对于当年的那些话,外公并没有什么要辩解的。但是现在的外公,一直想和你道个歉——这些年,外婆给外公找了很多书看,也让我去了解很多关于同……性少数人群的研究;外公这些年一直试着去了解这些,明白了这不是一种病,外公很抱歉当时说了那些话,也很抱歉在你鼓起勇气表达自己的感情的时候没有支持你——不管你怎么说不在意,但是外公知道,其实你一直在意这个,在意外公当时的态度和给你的那巴掌……外公并没有要求你原谅,只是想郑重和你道个歉。”
客厅安静了下来,外公说完话之后只是看着裴舟行没有再说话,但那样的眼神并不凌厉,不是非要裴舟行一个回答。
裴舟行并没有对外公的道歉做出明确的回应,因为暂时不会也不能,于是他和外公说,
“外公,等你状态好的时候,我们再下一盘吧。”
“好。”外公笑着说道,语气带着释然和轻松。
裴舟行从回忆里抽出,却没有打算立刻进屋,而是站在花园放空自己,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怎么不进去?”
“准备进去了。”说着,裴舟行抬脚准备回去。
“小灿。”爷爷叫住了他,裴舟行怀疑他们是不是商量好的要依次来给他灌鸡汤,但他还是停住了脚步,“你有没有想和爷爷说的。”
“……没有什么好说的。”裴舟行淡淡回道。
“嗯。那就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但是爷爷还是那句话,只有不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一切就都值得了。”爷爷拍了拍裴舟行的肩膀,没有等裴舟行进了门。
裴舟行又在门外站了几分钟,才推门进去。
刚进门,就看见客厅和厨房两边忙碌又热闹的场面。饭菜已经陆续上桌,江松月、童韵宁还有裴简行像接力棒一样,在厨房和客厅之间穿梭;老妈、外婆和奶奶在厨房里忙进忙出,老爸则负责把已经出锅的菜端到小客厅的桌子上;外公和爷爷则对坐在桌上喝茶。
“小灿,杵门口干嘛呢?还不过来帮忙?”老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裴简行反应过来,过去帮忙端菜。
很快一切准备就绪,大家都在圆桌前入座。一顿饭吃的很和谐,这让裴舟行有种错觉,就好像这只是最平常的一顿饭,是他大学寒暑假回家吃的一顿最简单的饭。
这一顿饭下来,一家人什么都没问,没问他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也没问他为什么没回家,只是说了说彼此的趣事。外公没有再说那句“食不言”,也偶然聊上几句。
吃完饭,裴舟行帮着收拾桌子,收拾碗筷,几个小辈把餐桌收拾好,裴简行和童韵宁一起出了门,江松月也被朋友约着出门玩了。家里的长辈们都午休了,裴舟行也回了房间。
大概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楼下又热闹了起来。
裴舟行隐约听到了门外凌乱的脚步声,接着就是门被撞开的声音。裴舟行坐在靠窗的小沙发上,从电脑的屏幕上看过去,看到站在门口彼此肩搭肩的三个傻子。
“裴少,怎么见到我们一点也不惊讶。”站在中间,存在寸头,穿着一身短款皮衣和黑色直筒裤的湛飞扬,假装失落地说道。一点看不出以前是喜欢非主流发型的小子。
“看来还是我们的欢迎仪式不够隆重。”褪去青涩的许经纬,不仅瘦了,还穿着一身黑大衣,看着挺像那么回事的,只是一说话就打破了这样的假象。
“欢迎回来,裴舟行。”一身西装的唐温,好像刚从一场重要会议出来,看起来有些疲惫,不过这些年他整个人确实沉稳了很多。
“你们上楼的时候,我就听到动静了。”裴舟行继续低头敲起了电脑,没什么语气地说道。
“靠!过会就要和夏姨说,这门太不隔音了。”许经纬转头门,拍了拍门板,觉得被这门拖了后腿,湛飞扬也附和道,
“就是就是,让我们准备的惊喜都没意思了。”
“行了,你们几个戏精差不多了,说吧,找我什么事?”裴舟行关了电脑,站起来身看着他们问道。
刚刚还耍宝的两个人突然不说话了,反而手一直没有说话的唐温说道,“许经纬,开了家酒吧,我们几个想今天约你过去玩,也算给你开个接风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