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方才萧沥在萧淳面前替自己声辩的模样,一直浮现于卢桑脑中,心中莫名一软:
“所求之事若要得成,谋算之人便得走进局中,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比我更早明白吗?”
当年萧沥只身前往栖枫殿内,称要与卢桑合作,想为西魏谋一条出路。那一刻,萧沥便选择了一条与其父皇和叔父更为艰难之路。
卢桑问他可会畏惧,萧沥开口正是那句:谋算之人需得走进局中,棋局方才能活。
萧沥显然也想起了这句话,目光逐渐变得悠远,忆起当年之事。
当年他去来到卢桑宫中,声称要借其之力走进这盘夺嫡之棋中,如此说来,最先令卢桑入局之人,是自己。如今却又想要说服其爬出去,当真是...不要脸。
“呵...”
萧沥口中泄出一声苦笑,若说这世间谁能一语刺中自己,惟有陈玉凉。再次抬头时,面容已恢复平静,只是眼中却愈发冷冽:
“陈玉凉,你就当真不怕丧命吗?”
卢桑唇角一僵,却很快恢复如常:
“怕呀,怎会不怕,来到西魏的每一日,我都担心会丢了性命。”
“可孤却丝毫看不出你怕。”
萧沥瞥了眼卢桑,没好气地开口。
“我来这里又不是保命的。”
见卢桑坦然地耸了耸肩,萧沥目光变得晦暗。
其实以往两人从未有过如今夜这般对话,每次相见除去谈论正事外,还未多说几句便开始冷眼相向,最终多是不欢而散。
可今夜之下,看着不远处略染憔悴之态的卢桑,萧沥没来由问道:
“孤问你,若你当真因此丧命该如何?”
卢桑知道,萧沥依旧在担心自己此举会激怒大昭,届时魏帝未必会保自己。
“不会,大昭又不蠢,不会因我而激怒大梁,只要梁昭之间还未彻底撕破脸,我便是安全的。”
“那若他们将你的死说成意外呢?”
见萧沥执意要一个答案,卢桑忍不住疑惑:
“你知道了什么?”
萧沥拇指与食指微微摩挲,片刻后说道:
“大昭执意要谢扶,是因其杀了穆丛。”
“穆丛死了?”
卢桑一惊,没想到大昭出了此等大事。
穆丛,大昭的常胜将军,毫不夸张地讲,这些年大昭能与梁对抗如此之久,有一大半是因穆丛之功。毕竟自梁帝即位以来,对大昭的野心昭然若揭,后来谢说被困白马城后自刎,大梁对大昭更为仇视,而后养兵蓄锐多年,企图吞并之心愈发显现。然而因有穆丛坐镇,梁军始终未能迈过白马城,可如今穆丛亡故,于大梁而言便是绝佳之机。
此刻,卢桑相信谢扶那句“身手不差”并非虚言。
“听闻还是被那位谢校尉一剑直取首级。”
萧沥初闻此事时亦格外震惊,毕竟穆丛武艺之高令无数将领生畏,谁知最终竟会被一无名之辈伏杀,故而对于谢扶,他亦十分好奇。
而今夜在看见人时,萧沥却不由怀疑传言真伪,少年在一众将士面前,实在算不上强壮,且看着如此年轻,任谁也预料不到一代骁将会折在这样一位少年手中。
“是以孤奉劝你,老实将谢扶交给大昭,不要动旁的心思。”
依萧沥对卢桑的了解,他不相信其会如约将谢扶交出去,即便这些年间卢桑对梁人之事漠不关心,可从其不愿与自己合作之事上便能看出,卢桑对她那片故土,依旧有着萧沥无法插手的感情。
“那便更不能让谢扶出事了。”
卢桑并未在意萧沥的提醒,倒是陷入思绪之中,而后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他武艺如此高强,或许当真能带领梁兵战胜大昭?”
见卢桑神采奕奕地说着,萧沥泛出一阵冷笑:
“你莫要告诉孤,只这短短数日,你便已经相信他了?”
“自然不是,”卢桑老实地摇头:“你我花了七年也无法相互信任,我怎会轻易信任他。”
这倒是实话,她与萧沥经过这么多年都没能全然信任对方,当然,他们也不需要信任。毕竟“信任”二字太过沉重,两人都不是能够承载这份情绪之人,自然也从未希冀从对方身上获取。
萧沥显然也如此认为,事实上他觉得自己与卢桑身上有许多相似之处,因而在过往相处中,两人往往无需多言,心领神会足以。可心知肚明是一码事,从卢桑口中说出又是另一番滋味,没来由的,萧沥胸口发闷。
可静默半晌,开口依旧是:
“你明白就好,毕竟谢扶若是阻挠孤之筹谋,孤依旧会像过往一般,杀死他。”
卢桑闻言定定望着萧沥,一时没有说话,不知过去了多久,唇间扬起一抹笑意,莞尔道:
“明白了。”
话落,两人一时无话。
萧沥被卢桑面上那道笑意晃得心烦,不过该说的话都已说完,眼下也无需留在此处,故而从案几后起身,欲向屋外走去,经过卢桑身旁时,留下一句:
“总之顾好你那条命。”
卢桑望着萧沥离开的背影,心中想着,她与萧沥之间似乎总不会好好说话。
她如何不知萧沥今夜前来是因担心自己,可最终却还是闹得不欢而散。
不过正如萧沥不会开口说出那句“当心危险”,自己也同样没有告诉他,也许他们之间有诸多分歧,可在面对西魏之事上却有同样之愿,仅凭此一点,她都会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