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桑手中端着一盏清茶,目光定定望向窗外,另一只手托着腮发呆。
今年南境雪来得极早,眼下不过霜降时分,今日推门而出,只见一片片霜花倾泄而下,将红蓝城裹挟进这道苍白之内。
入目的素雪晃得卢桑目光迷离,就在困意险些要被逼仄出来时,只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行了。”
回身而望,只见萧沥堪堪将手中竹帛放下,抬眼看向坐在窗户旁的卢桑:
“恭喜右夫人,你赢了。”
今日是卢桑与萧沥五年之约期满之日。
当日萧沥承诺,若启灵阁五年内收益能达西魏库银两成,便同意向魏帝提议开设商道之事,若不成,此事卢桑日后不会再提。
五年前霜降之日,萧沥站在栖枫殿内,与卢桑达成约定,五年后的两人在启灵阁内见证此约既成。
即便对启灵阁的账册早已烂熟于心,可在未得萧沥首肯前,卢桑总不免担心,而今听见其终于点了头,卢桑原本染着困倦的双眼顿时清明起来,眉目粲然地望向萧沥:
“同喜啊,二皇子。”
萧沥没好气地瞪了眼卢桑:
“孤有何可喜?”
“谁说没有?”
卢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开设商道后,如今流向乌苏的银两届时都会流进西魏的荷包,爱财如二皇子,只怕梦中都会乐醒呢。”
这话倒是不错。
虽说对于同大梁通商一事,萧沥起初态度不明,然而看着大梁这些年来与乌苏之间贸易来往愈发频繁,几乎盘活了原本捉襟见肘的乌苏,说不眼红,那是骗人的。故而相较于魏帝担心通商后大梁会窥见西魏地势,令西魏处于被动之中,萧沥却觉得若始终维持现状,妄图借和亲或朝贡之法得以苟全,那才是将西魏推向绝路。
“既如此,那便预祝孤与夫人得偿所愿。”
萧沥对上卢桑笑意晏晏的目光,难得没有回呛,褐色的眼眸被屋内暖意烘出一抹曦光。
卢桑今日欢喜,于是突然来了兴致,欲亲自下厨庆祝一番,虽说通商一事眼下不过雏形,然而有了萧沥相助,便是如虎添翼,心中不由多了些期待。
缓缓从案几旁起身,卢桑来到屋门处,伸手将房门打开,欲抬脚向外走去,谁知却撞上了正在屋外候着的齐正。
见齐正神色匆匆地模样,卢桑有些疑惑:
“有事?”
齐正见状恭敬地站在屋外,回道:
“回夫人,铃医来了。”
“那快叫人进来。”
铃医斗篷上裹挟着一层薄雪,摘下斗篷褪放在屋外,这才抬脚走进屋中,看向座上的卢桑,行礼道:
“见过右夫人。”
“铃医无须多礼。”
卢桑笑着摆了摆手,而后吩咐人落座,抬手示意其品尝桌上那盏热茶:
“今日天寒,铃医先喝盏茶驱驱寒气。”
“谢过夫人了。”
铃医言语虽恭敬,神情却并不惶恐,足见与卢桑之间的熟稔。
西魏医术沿袭北魏之风,医蛊毒一体,是以不似大梁会开设医馆,有坐诊医官。西魏医者大多行于市井,未专设堂室,半年前卢桑来红蓝城时,看见铃医沿街为伤患看诊,于是让岑嘉替其租赁了一件铺子,如今是城内唯一一家医馆。
“铃医今日来启灵阁可有事?”
铃医这时将手中杯盏放下,抬眼看向座上的卢桑,应道:
“回右夫人,小郎君的伤已无大碍,接下来几日只需好生调养即可,故老夫今日特来同夫人回禀。”
卢桑怔愣片刻,方才意识到铃医口中的“小郎君”是谢扶,随即不由好笑,想起其面上总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倒是让人忽略其不过弱冠年纪。
嗯,的确是小郎君。
想起当日铃医说谢扶身上不曾有一寸好皮肉,卢桑当真担心其难以长命,而今听闻无虞,总算松了口气。
“如此便好,这还多亏了铃医医术精湛。”
“右夫人不必客气,那株人参价值万钱,老夫既收此贵重之物,自然该尽心。”
铃医从不避讳自己爱财,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老夫借医术救众生,自该谋利才是。岑嘉将此话告诉卢桑时,称百姓对此颇有非议,称铃医有辱医者仁心,不过卢桑闻言却莞尔一笑,只说其为性情中人。
思绪回笼,卢桑面上温和,这时突然想起眼下屋内并非仅二人在此,屏风后还坐着个萧沥,若是其知晓自己将他觊觎已久的山参转赠他人,只怕自己又躲不过一阵声讨。
思及此,卢桑神色微变,下意识便想否认,谁知还未开口,屏风后坐着的人不知何时走了出来,冷眼立于一旁,轻哂道:
“看不出夫人竟如此大方啊。”
卢桑身形一僵,回头看见萧沥正好整以暇地望着自己,面色虽尚算温和,神色却冷冽下来。
铃医这时才发现屋中竟还有旁人,故而看向卢桑:
“右夫人有客?”
“哦...对了”,卢桑闻言转头看向铃医,而后笑着向其解释道:
“这位是二皇子,那株人参还是他特意让本宫赠与你,以此犒赏你在水患中之功绩。”
话落,转而看向身侧,唇角淡淡扬起,示意萧沥不许拆台。
对上卢桑的目光,萧沥牙关紧咬,偏生卢桑此举是在扬自己之名,他自然不能否认,故而只僵硬地说了句:
“对。”
“...二皇子?”
听闻面前人便是二皇子时,铃医连忙站起身来,绕过案几行至萧沥身前,微躬着身子行礼,而后仰头看向其道:
“如此甚巧,老夫方才还想拖右夫人向二皇子带句话。”
“向孤递话?”
萧沥剑眉微挑,他印象中并不曾见过这位铃医。
“是,不过并非老夫有话要说,而是小郎君有话托老夫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