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扶扯着披风的手一顿,抬眼见卢桑定定看着自己,眼中是他从未见过的情绪,像是久浮水中之人在面对施救时,第一念头并非求救,而是无措与茫然。
可卢桑,不该出现如此神情。她应该有选择,应该不失退路。
伸手将火炉推近了些,谢扶挨着卢桑坐下,而后扭头看向身侧:
“暖和些了吗?”
被炉火与谢扶夹在中间,身上又裹着厚重的披风,卢桑总算不死方才那般陷在恶寒之内,脑中也终于恢复清明。
“好些了。”
柔声应道,卢桑垂眼看了看身上那件披风,唇角微扬:
“这是我送你的那件披风?”
“嗯。”
谢扶嘴上应着,手上动作却未停,这时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只酒囊来,将沸水装进酒囊内紧好,而后塞进卢桑被裹在披风内的手中,嘴上说着:
“这样更暖和。”
看着手上那只兽皮酒囊,眼下却被用来取暖,卢桑忍俊不禁:
“你是从何处学得此法?”
“以往冬日作战,边境苦寒,用酒囊装上沸水,能御寒。”
见卢桑原本苍白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谢扶默默松了口气。
只是见其面色依旧憔悴,谢扶盯着人看了半晌,突然开口道:
“公主,你不是她。”
“嗯?”
疑惑地看向谢扶,卢桑不知其不见收尾的一句话是何义。
“你不是贺夫人,不会落得她这样的下场。”
事实上谢扶还有一句话未说出口,以往他不知,可如今有他在,会让卢桑得善果。
没想到谢扶会看穿自己,卢桑目光微滞,随后脸上闪过几分自嘲:
“先前我以为自己尚且算勇敢,谁知在得知胭脂身故时,还是露了怯。”
而方才在听完云树所言,想到胭脂自大昭远嫁至魏,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卢桑除去唏嘘,更多则是慌乱。
她曾对谢扶说过,她如何看待胭脂,便会如何看待自己。
胭脂如今在这场莫须有的罪名之下香消玉殒,若说不怕,那是假的。可被身旁之人如此直白拆穿,卢桑还是有些难堪。
“公主可曾遇到过相同境遇?”
将卢桑的神态看在眼中,谢扶这时突然问道。
卢桑闻言顿了一瞬,下意识捏了捏怀中那只酒囊,平静地开口:
“不曾。”
谁知谢扶一眼便看穿卢桑谎言:
“当日救我时,公主难道不是面临过贺夫人昨日处境?”
若救下自己,便是对西魏不忠,若不救,便是背叛大梁。那时的卢桑,想必也经历过诸多挣扎,谢扶不知,当日出现尚方狱内,卢桑究竟是何心情。
“不一样的。”
对于救下谢扶之事,卢桑从未觉得为难,故未有迟疑地开口:
“贺夫人选择以死全家国之义,我到底是不如她的。”
救下谢扶,她有私念,而面对萧淳的威胁,卢桑依旧在试图搏一个机会,可说到底,是不愿将这条命交待在此,若如此论,贺夫人比她更勇敢。
“当日若非公主相救,谢扶如今或是在大昭饱受折辱,或是回大梁受军法之刑,甚至世间已无谢扶此人。”
说话间,谢扶收回原本直视的目光,扭头看着身旁之人:
“而如今谢扶还能安然于此处,是因当日公主的勇敢。”
“是以公主,谢扶不会让你出事。”
少年的目光沉静而坚定,似暗夜中的一抹星点,闪烁于卢桑眼中。
第一次,卢桑惊觉眼前这个少年,似乎已不应被唤作少年了。
这样的认知令卢桑有一瞬心慌,匆忙将目光挪开,伸手将身上披风取下,而后还给谢扶,随即站起身来,口中道:
“我去看看云树。”
盯着手中那件披风,其上隐约还泛着热意,谢扶沉默着将其叠放整齐,而后起身跟了上去。
...
卢桑进屋时,云树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因身上乏力,只能暂且躺着,看见卢桑走进屋中,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戒备,紧盯着其向自己走来。
将云树神情看在眼底,卢桑神色却未有变,迎着其目光在床侧落坐,而后抬眼看向卧床之人,缓缓说道:
“我们谈谈。”
“小人与夫人没什么可谈。”
云树冷眼看着卢桑,言语间满是抗拒。
卢桑知道其如今已无生意,自然无所畏惧,不过只要云树心中还有执念,她就有法子让人开口。
“你坚持说本宫害死了你家娘子,可本宫并不认同。如此,你我便有得谈。”
云树盯着卢桑,坦白说,她原本对这位右夫人并无敌意,娘子在褚戎没有密友,故而当看见两人相谈甚欢时,她曾觉得娘子终于不再孤独,可谁知这位右夫人的到来,却似阎王般向娘子索了性命,故而云树无法释怀。
泪水自眼眶滑落,至鼻翼落入唇间,开口一阵苦涩:
“你是右夫人,有罪与否,不过你一句话罢了,如今小人落在你手中,单凭处置。”
“本宫没想处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