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案情明朗,但我有两个问题想不明白,”伦斯特没有语气起伏地说,“第一,既然隐山会掩埋了尸体,为什么不把血衣和匕首也一起处理,反而留下罪证?”
“也许是觉得衣服料子太好,舍不得扔?”柯内莉娅活动了下手腕,镣铐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听说社团成员都很穷,人为财死,不稀罕。”
“人为财死,听上去很有道理,”男人淡淡地说,“那你回答我第二个问题,为什么隐山会在杀人的时候放弃了他们最喜欢的割喉手法,而是选择刺中胰脏,令胡安殿下失血致死?”
柯内莉娅愣住了。
她光打听了隐山会的来历背景,却不知晓社团成员还有这么古怪的杀人习惯。
真是失策!
她飞速盘算圆谎的说辞,男人却不给她机会:“唯有一个解释,有人在慌乱中失手刺死了胡安殿下,为求脱身,将罪名栽赃给了隐山会。”
他撩起眼皮,那双冰蓝的瞳子锋利好似千锤百炼的佩剑,出鞘的一瞬就洞穿了心脏:“这个人,你应该认识吧?”
死一般的安静中,柯内莉娅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依然是不慌不忙,平稳有度。
“这只是副厅长大人的猜测,”她说,“如果你有证据,我大概也没机会坐在这里,听你说出这些假设。”
男人讥诮地笑了:“你以为,证据很重要?”
“不,一点也不重要,”柯内莉娅回答,“我听过审判厅的行事作风,即便没有证据,你们也有千百种方法将认定有罪的人吊死。”
“但我想,副厅长大人并不想要我的命,否则我今天要面对的,就该是绞刑架了。”
她往前坐了坐,侵略性的姿态反客为主:“照直说吧,副厅长大人,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伦斯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
“三天前,教皇国与兰伯特达成协议,撤走驻扎于翡兰宁城邦的卫兵,将驻防权和财政权交还给兰伯特,”他淡淡地说,“如果这是你的目的,你已经成功了。”
柯内莉娅静候下文。
“但是审判厅不会容许羔羊脱离神的羽翼,”男人垂眸注视自己素白的掌心,“我们需要一双手、一对眼,时刻关注这里的动向。”
柯内莉娅明白了。
“我说过,没人想与神作对,”她适时显露谦卑,“我们得到了恩赐,我们回馈以虔诚,理所应当。”
伦斯特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他站起身,火把投落颀长暗影,乌云一般笼罩住柯内莉娅。
“记住你的承诺,”他说,“从我枪口下活下来的幸运,不是谁都会有。”
鹰隼般的大氅拂动了下,一串钥匙隔空抛出,“啪”一声落在桌上。
被关押半个多月后,柯内莉娅终于走出这座普通人眼里与地狱无异的牢房。
翡兰宁的天气难得这般晴朗,天空是湛蓝的,阳光是澄金的,鸽子的羽翼洁白如碎雪,纷纷扬扬停落在建筑青灰色的尖顶处。
马车在石阶前等候已久,不再是异端审判厅巨大的铁笼子,而是以黑红两色的丝绸装饰,四角点缀着繁复的荆棘蔷薇,那是兰伯特家族的标志。
迎接贵客的马车将柯内莉娅带到光临过一次的庄园,没了教皇国的阴霾罩顶,阳光下的城堡越发光辉夺目。穿着深紫色礼服的侍者将柯内莉娅领进去,穿过漫长的、镶有透明玻璃的雕花落地窗长廊,尽头是足以容纳五十人用餐的宴会厅。
让柯内莉娅吃惊的是,她并不是唯一的客人,布鲁顿、修利亚,所有她能叫上名字的守望地下城的成员,都已在狭长的桃花心木餐桌旁落座。
坐在最中央位子的当然是斐迪南,他用隆重的礼节迎接柯内莉娅——亲自起身,然后低头亲吻她的手背:“谢天谢地,幸好您平安无事。”
柯内莉娅回以礼节性的笑容,视线却极快速地扫视过四周,两侧墙壁上挂着朱红色的丝绒帐幔,分明是空气不流通的封闭室内,帐幔上却泛起水波般的纹路。
她明白了。
扶着斐迪南的手,柯内莉娅穿着未及换下的囚衣,却以女王般的姿态傲然落座。紫色长发略显凌乱地垂落肩头,天鹅般的白色脖颈笔直修长。
“我当然平安无事,”她说,“审判厅有什么理由为难虔诚的羔羊?”
“但是尊贵的城主先生,你以为教皇国撤走了卫兵,就能高枕无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