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内莉娅对利维坦家主的安排很有意见,但她不知道,有人比她更不满意。
不是每一位利维坦的成员都有资格住在私邸。严格意义上说,那是利维坦的“祖宅”,除了家主认可的核心成员,只有每年一度的家族聚会,能允许非嫡系的家族成员踏入大门。
家族聚会一般是在每年第一场新雪后的第一个星期日,但也不是所有成员都能得到邀请,毕竟维利坦嫡系非嫡系加起来,总有上万人。只有那些最优秀的、对家族未来最有助益的成员们,能得到烫金火漆的邀请函。
新雪过后,白石城堡前的花园铺了一层洁白,月光映照下,如有亮银流转。穿着丝绸礼服的贵妇人或挽着风度翩翩的男伴,或牵着可爱的孩子,在雪色月光间漫步,怎么看都是和乐融融的景象。
当钟楼上的青铜大钟撞响八下,城堡大门轰然洞开。客人们鱼贯进入柯内莉娅曾用过餐的镜子殿堂,在长餐桌旁找到绣有自己名字的餐巾。
这是锦绣盛宴,是丝绸与珠宝的海洋。然而在无数着装艳丽的贵妇人当中,有一位穿着黑色长裙的夫人,不佩首饰珠宝,只在鬓边插戴了一朵黑色山茶花。
这当然是不合时宜的,然而其他人只是交换着意味深长的眼神,偶尔窃窃私语两句,不曾将指责的话语宣之于口。
因为这位夫人的名字是斯塔妮娜?利维坦,而在嫁入利维坦家族前,她的姓氏是梅洛斯。
夫家与娘家都是教皇家族,丈夫更是这一任教皇,地位之显赫高贵,非其他人可比。
坐在上首的家长们也看到梅洛斯夫人的打扮,但他们选择与其他人一样缄口不言。只是在用餐用到一半时,居中曾招待过柯内莉娅的老人缓缓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刚经历过悲痛,但沉湎悲伤不是利维坦的习惯。我希望她能尽快走出来,眼光向前才能看到未来。”
“叮”一声响,银质刀叉被撂回盘中。一整晚都不言不语的梅洛斯夫人抬起头,丧子之痛令那双曾经明亮的眼失了生气,唯有愤怒能点燃死寂的灰。
“悲痛很容易走出,只要让始作俑者付出代价,”她针锋相对,“我不明白,那个凶手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为什么放任她活着?”
殿堂内的气氛突然紧绷,其他人意识到这里将展开一场剑拔弩张的对话,立刻以优雅的礼仪欠身告退。众人离开得很快,须臾,餐桌前只剩下梅洛斯夫人,她的长子雷特斯,以及上首的长老们。
雷特斯有些不安,他是一个被教养得很好的年轻人,礼仪娴熟、风度翩翩,最重要的是能力出众,已经在教皇宫的重要部门得到见习机会。但他深深知道,如果没有家族的运作与许可,他能力再强也走不到这一步,家族是他的倚仗与后盾,他承担不起与家族翻脸的后果。
哪怕天平的另一端,是他的母亲与弟弟也一样。
“妈妈,”他从后拉扯着梅洛斯夫人的衣袖,“别说了……不要用这种语气与家主说话。”
“雷斯特,我的孩子,这没关系,”家主用掌心做出一个下压的手势,“这是一场很好的谈话,能帮助你尽快成长,你要认真听着。”
雷斯特不说话了。
“我的父亲是尊贵的洛伦?梅洛斯公爵,我的丈夫是更为尊贵的教皇,”梅洛斯夫人不依不饶地盯着老人,“为什么他们不能惩戒杀了我孩子的凶手?”
老人语气温和地反问:“你有证据吗?”
梅洛斯夫人咬紧自己嘴唇。
她当然没有证据,柯内莉娅的手脚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之所以做出这个判断,是因为在调查此案的异端审判厅外勤中,有她辛苦安插的眼线。这个人和伦斯特一样目光锐利,发现了不合情理的微小细节,再结合胡安遇难前的遭遇,推论出最有可能的结果。
但推论只是推论,无法作为证据递交法庭。如果柯内莉娅只是个寻常下等人,怎么对付她都不需要费思量。可她不是,她有了骑士的身份,还是兰伯特派来的使者,带给教皇国令人心动的交易和大笔贷款,她是利维坦需要争取的盟友。
“我没有,”梅洛斯夫人最终没有出卖眼线,那是梅洛斯在异端审判厅内部安插的唯一一枚钉子,绝不能失去,“但我知道,一定是她。”
老人们笑了。
“没有证据的指控终究只是怀疑,而怀疑永远不能作为罪证,”利维坦家主说,“正因为你代表着梅洛斯和利维坦,我希望,你的言行能更符合这个身份。”
他的语气依然温和慈爱,雷斯特脸色却狠狠一白,只有他听出了家主温和措辞下的严厉警告。
“够了,妈妈,”他近乎哀求道,“不要再说了!”
梅洛斯夫人显得很不甘心,她将餐巾和餐具一推,站起来就要据理力争。但这时,紧闭着的殿堂大门突然开了,有人大步走入,事先没经过任何通传。
“抱歉,我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