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性铅中毒会造成头晕、头痛、全身无力和记忆力减退,严重时甚至会出现精神障碍等症状。但这个时空的医生意识不到这一点,他们只会将梅洛斯夫人的神经质和歇斯底里归结为悲痛过度导致的失心疯。
这是柯内莉娅敢放心下毒的理由,她确实没必要对一个“疯子”下杀手。
但有人这么做了。
虽然当时的情形——梅洛斯夫人身边没有其他人,怎么看都是自己失足坠楼,然而任谁都看得出,这绝不是单纯的意外。
“在格雷戈指证梅洛斯夫人发疯后,教廷一定会采取措施,不可能放任她自由行走,”柯内莉娅说,“如果她被禁锢了自由,是谁把她放了出来?”
“又是谁对三楼的栏杆做了手脚,令她这么轻易就坠楼身亡?”
她思忖许久,虽然没有明确证据,一个强烈的直觉却告诉她,如果没有现场治安官的授意和默许,很难令这位教皇夫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坠楼身亡。
而当时负责维护秩序的治安官,正是异端审判厅副厅长伦斯特。
这件事,会跟他有关吗?
“这件事,是你做的吗?”
教皇办公厅没有生火,空旷的房间冰冷刺骨。没来得及换下白色圣袍的教皇站在窗口,居高俯瞰着正门前的白石广场。
梅洛斯夫人的尸体已经被抬走,侍者提来清水,在寒风中擦拭着石头缝隙里的血迹与骨肉碎屑。虽然死者是自己的原配夫人,教皇铁铸般的侧脸上没有一丝一毫与感伤相关的情绪。
教皇询问的对象就站在他身后,站姿笔挺,与他一同旁观现场的清理工作。象牙白的面孔隐入暗影,睫毛低敛,掩盖住瞳中偶尔掠过的光。
“梅洛斯夫人坠楼时,我正在广场上贴身保护圣座,”他说,“我没有作案的时机和理由。”
“的确,你选了一个最合适的时机,”教皇抬起手,钢铁般的手指间夹着一只水晶高脚杯。隐藏在角落里的侍从走上前,往杯中注入血红的葡萄酒,“你用最正大光明的理由,出现在弥撒庆典上,在场每一个人都能证明你的说辞无误。”
“但你我都知道,要一个人死,根本不需要出现在现场。”
伦斯特低垂眼皮:“我不明白圣座的意思。”
“艾易斯本该被关在红衣主教的办公室,可有人把她放了出来。与此同时,三楼的栏杆被人动了手脚。”
艾易斯全名“艾易斯·德·利维坦”,是梅洛斯夫人的闺名。
教皇目光锐利地回过头:“是你做的吗?”
“如果我甚至不在现场,要怎样做到这一切?”伦斯特反问,“又或者,圣座心里早已给我定了罪,那么我是否承认,还重要吗?”
教皇饶有兴味地晃动水晶杯,血一般的酒水微微荡漾。
“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你,站在这个位子,豢养猎犬是必须的,而且越凶猛越好,”他说,“我不介意你在我看不见的时候撕咬别人,可如果反咬主人一口,那就不好了。”
“明白吗?”
伦斯特没有回答,他知道教皇只是自言自语,并不期待任何答复。
“你是今晚的治安官,艾易斯也是由你负责看管的,”教皇用生疏的口吻称呼他的发妻,一点没有夫妻间的温情,“枢机团一定会追究责任,梅洛斯家族也不会那么轻易放过去,你要有心理准备。”
伦斯特轻轻一磕脚跟:“是,圣座。”
谁也不知道教皇办公厅发生了这样一段对话,以鲜血与死亡告终的新年庆典绝对称不上祥和,接下来的三天,教皇国首都全城戒严,每天都能看到佩戴圣徽的黑衣军人值勤巡逻。
幸好戒严对柯内莉娅影响不大,虽然修利亚和里侬惴惴不安,唯恐异端审判厅某一日找上门,他们的指挥官却神色淡然,还有闲心坐在窗边喝茶。
“利维坦未必没有怀疑我,但他们没有证据,而且,我给他们带来的利益实在太大了,”柯内莉娅说,“梅洛斯夫人死得很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怀疑终究只是怀疑,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而把送上门的盟友往外推,太划不来。”
她的笃定安抚了里侬和西利亚,但他们还有疑虑。
“那个梅洛斯家的小少爷呢?”修利亚语气凝重,“事情闹得这么大,他会不会一时害怕,说出些什么?”
柯内莉娅握着杯子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搅拌着牛奶。
修利亚确信,自己有一瞬间看到这女人眼底闪过的杀意。
“就像你说的,事情闹得太大,现在出手相当于自己接过这盆脏水,得不偿失,”柯内莉娅说,“他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出卖我们就是出卖他自己,不用说利维坦,就是梅洛斯家族内部也不会放过他,他只能咬死不认。”
“再说,梅洛斯夫人的死确实跟我们没关系,小少爷就是再蠢,也不至于承认自己没做过的事吧?”
修利亚微微松了口气。
虽然此行变故不断,好在柯内莉娅的目的基本达到,剩下的就是与利维坦订立正式合约。
里侬和修利亚都觉得事情不会那么顺利,但这一次,事态依然不按照他们的预期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