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秀:“老师,那您和我的父母才更应该让我去‘失去’。”
青年话音落地的刹那,清风疏狂,郁郁青青的树丛瞬间哗然,窗外的光很亮,将室内的两个人衬托成流金璀璨的碧绿间的剪影。
“老师,我还记得中央研究院每一个研究员宣过的誓,我是中央星系的研究员,也是人类的研究员。”
钟斯年淡淡地笑了,很轻。
“当我步入人类文明理性圣殿伊始,谨庄严宣誓:
我志愿献身人类科学研究进步事业,忠于星联,忠于人类,热爱文明,追求理性,斩断愚昧,捍卫真理,不断前进,直至胜利。
纵征程千难,亦九死不悔。
我们要消灭众生的困苦和匮乏,带给他们愉悦和美丽。
为人类文明的建设与延续奋斗终身。”
“老师,我是简秀,我不要只做钟斯年的学生、颜夫人或者简工的孩子,我也是Omega,但我不是只有这个世界划定的一片安全区的。”
简秀的眸光很亮,烁烁如明星。
“因为‘夏洛蒂’,所以我看到了一点可能,这个可能可以让整个外星轨不在饱受能源问题的困扰,可以减少外太空基建因磁暴而产生的损耗和伤亡,可以让更多的孩子在一个崭新的世界降生,我恰好可以有能力去达成这个可能,我为什么不去呢!”
固然君子不立危墙。
石木之间,人类敲出的第一缕火焰点燃了整个刀耕火种的时代,能源从大地燃烧至天空;星辰轮换,人类在地心与日心里两两眺望,星河自他乡成为故乡,苹果与铁球一起落下,人类回首,尘埃的法则贯穿过了星辰。
倘若痴人不说梦,人类是否又失去了自渡苦海的能力?
也许天地都会为年轻人的天真炽热而震撼。
“小阿秀啊……”钟斯年觉得自己没有立场再去阻拦这个孩子,“……你的妈妈同意了吗?”
“老师,小阿秀不是秀美的秀,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告诉过我,我的名字来自一句宋词——”简秀把自己的头靠在了老师的膝盖上,“雪里温柔,水边明秀,不借春工力。”
钟斯年无奈的阖上了双眼,是他预料错了。
颜姝女士又岂是完全庇佑孩子一生的母亲呢?她的孩子要永远有生长的能力和勇气,没有任何事物是困住他的理由。
不惧严寒,不困神明,春来俱是身后景。
钟斯年拿起了自己面前的钢笔,拔下了笔帽,落墨下了二字。
“同意。”
此后多年,夜深人静忽梦旧事,钟斯年都无数次想要打断那一刻的自己,想打断那“同意”二字。
人老了,就容易把一些零星小事反复想起,辗转难忘,他清晰的记得简秀是怎么欢呼着弯了眼眸,激动的跳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大笑,也清晰记得他是怎么抓起那张“同意”了的申请跃出了门,门后一群偷听的师兄师姐们在替他欢呼庆祝。
素来严肃正经的阿纳托利站在远处,幽绿色的深邃瞳孔倒影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最后也荡漾起浅淡的笑。
春日宴,少年游,不知愁。
这些孩子还太年轻,不曾知晓,无论怎样瞩目的少年英才,到底是凡人微尘,没有人可以预料到人类的来日,没有人可以倒转历史的车轮,仅仅不过一念之间,就成了前尘往事,深恩负尽。
当然,钟斯年也不知道。
而今一别,既成永别。
至此,钟斯年至死,再也没有见过自己最疼爱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