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撒谎?不,行不通,瞒不过世子。
“我……我不知道……”王珺棠磕磕绊绊道。
孙景哲精神不好,面色有些苍白,神色之冷静,更显冷淡。
但细细一瞧,他眉眼仍是不变的温和,桃花眼清澈深邃,平静如海,似能包容一切。
他就那样地看着王珺棠。
“……”王珺棠被看透地绝望闭眼。
一股暴虐徒然溢生。
王珺棠恶意地想。
若是你与我一般匍匐在肮脏泥地里,你还能平静若水,高洁无瑕吗?
“世子……我只是有一天梦见世子,世子很好,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少年艰难启齿,破罐子破摔地垂下头。
王珺棠不敢在孙景哲面前撒谎,老老实实将自己见不得人的心思拿出来。
“这才想着与您亲近。”
他颤着音,像主动露出柔软腹部的小动物,只能祈求统治者的宽恕。
王珺棠从小被人非打即骂,当成流浪狗似的养大,唯有别人瞧他可怜时,才能稍稍喘息。
于是他学会利用这种同情心,习惯装作无害的样子,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讨人喜欢,讨人爱。
所以,才不敢相信孙景哲对他的好。
因为孙景哲一开始就知道他坏。
这种无条件的好本应该由父母给予,而直到人生十八,王珺棠才第一次得到。
他一直怕这只是镜花水月一场,是闲来无趣的公子们的恶趣味,他见过许多可怜女子被这样骗。
尽管如此,他还是喜欢。
怎么可能不喜欢呢?
王珺棠突然跪下,“弟子千不该万不该,”抬头,漂亮眼睛含泪看着孙景哲,孤注一掷般道,“求世子降罪。”
“唉,你……”孙景哲头疼地扶额,“你先起来。”
“世子,”王珺棠膝行几步,扒住孙景哲修长的小腿,“只求您不要赶我走,您答应过的。”
怎么办?
孙景哲也在想这个问题。
以今生世道,他应该斩钉截铁、不留情面地拒绝,不给王珺棠一丁点幻想,再狠狠地罚他,用暴力与恐惧建立一道警戒线,让他再不敢逾矩。
侯府也会放弃王珺棠。
但这个小混蛋,什么都没有。
孙景哲知道自己又心软了。
他想,喜欢一个人不犯法啊,哪里有什么允不允许,应不应该。
他喟叹一声,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上少年的头。
“你不必惊慌,说到底,你没有做错什么,谁又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呢?”
王珺棠愣愣地看着他。
“你如此坦诚,我便直说了。”孙景哲语气平直,“谢谢你的喜欢,但这不合适,无论哪一方面。”
“您,您不觉得恶心吗?”王珺棠喃喃问道。
孙景哲沉默一瞬,便会心一笑:“并不。我不认同尊卑有别,众生平等,我尊重你的人格,你的喜欢。你不要这样想自己,你的感情也是珍贵的,不是吗?”
他冷静地伸手拂去王珺棠眼角滑落的泪,手指冰冷,泪珠滚烫,令他不自觉拢掌摩挲,将这股热度擦满掌心。
冰凉的触感使王珺棠回神,这才意识到自己落下了泪。
只有当别人告诉你,你受委屈时,你才能真正意识到自己受了委屈。
没人爱的人不会委屈。
王珺棠人生第一次正向感情表达得到回报。
“呜……”王珺棠将脸埋进世子的大腿上,压抑着丢人的呜咽,他抬头,眼睛潋滟,“世子,我舍不得你,我控制不住自己。”
“你太年轻,拥有的又太少,”孙景哲不为所动,“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只是你得的好意太少,才将不自觉的情感冲动投映到我身上。”
孙景哲不给王珺棠辩解的机会:“等你学会爱,你就会发现如今的情感是多么浅薄。若我再老十岁,若我不是侯府世子,你会喜欢我吗?”
王珺棠已经被问懵了。
他这个感情小白,哪里能想明白这些问题。
孙景哲深深地对视他:“你不会。”
王珺棠眼中闪烁,避开对视。
但他确实聪敏非常,很快意识到世子的假设不成立:“可您就是世子,而我心悦您。您说了,我没什么错。我——”他胡乱地说,“我不会妨碍您,您不用把我放在心上,不,”他语气懊恼,“您不能不要我……”
“你这段时间先在自己厢房待着吧,没有通传,不许进入书房。”孙景哲冷声道,“你需要冷静地想想。”
这对于王珺棠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他在侯府没有安全感,唯一的信赖源便是孙景哲。
这次是不能见世子,下次是不是就要赶他走了?
果然是这样吗?得到他的感激就要抛弃他吗?
王珺棠再敏锐,心理也不成熟,接二连三的情感冲击让他崩溃了。
“不,不,”他第一次明面上违背孙景哲,紧紧抓着孙景哲的衣服,泪眼朦胧,含着哭腔,“您明明说我没错,为何罚我?您不能赶我走……”
“王珺棠!”孙景哲唤一声,没用,白皙的双手捧起少年梨花带雨的脸,“没说要赶你走,你信我吗,王珺棠?信吗?”
王珺棠点点头。
“信我就回去好好想想。”孙景哲温柔又残酷地说,“十天,十天不见我。你要知道,虽然我不介意,但弟子喜欢师父,世人容不下,侯府也容不下。
“况且……”悲伤沁入孙景哲对视的眼,又流入王珺棠的心里,“你能承受吗?我的死亡。情越深,伤越深,你承受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