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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凡鸟偏从末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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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爱热闹,屋里向来是不寂寞的,虽说嫡亲的孙男孙女都搬入大观园里去,但早晚都会来请安,时不时还有族中其他小辈过府拜谒。

这不,才送走傅家的婆子们,尤氏便领着自己的两个妹子尤二姐和尤三姐进到厅堂。

说是妹子,其实并无血缘关系,而是继母尤老娘和前夫所生,尤父爱屋及乌将她们都改姓了尤氏,视如己出。

可惜尤老娘嫁过门没几年尤父便身故了,尤氏带着家中大半财物嫁进贾府,尤老娘便辞退了尤父生前为几个女儿请的女先生,因此这两个女孩儿的仪态气质看着便不大出众。

但,出色的容貌成功地盖住了这点微小的瑕疵,单纯只看皮相的话,屋子里一干女孩儿都被这两姐妹比了下去。

贾母先是吩咐鸳鸯取了一对粉色并蒂芙蓉玉佩送给二人作表礼,又戴了老花眼镜细细端详尤氏姐妹的肤色和五官。

“珍哥儿媳妇,家中既藏着这样绝色姐妹,如何不早些带来见我,难道是怕我强抢了她们不成?”

尤氏笑道,“求之不得!我们小门小户的,成日也没个正经消遣,不过同我母亲在家做做针线,越发拘束的胆小怕见人,这不,知道老祖宗最是个会调理人的,所以特意巴巴送了进来,若是不嫌她们拙口笨腮粗手粗脚,只管留在身边端茶倒水,也好让她们跟着老祖宗见见世面,学些眉眼高低、人情往来。”

贾母轻轻拍了拍尤二姐雪白柔荑,“生成这样还叫粗手粗脚,那我屋里就没精致人儿了,除了宝钗,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和她两个比肩的。小模样可怜见儿的,你这做姐姐的舍得使唤他们,我老婆子却舍不得。”

尤二姐想到来这边府里之前,母亲尤老娘的谋算和姐夫贾珍的交代,不由羞红了脸低垂着头忐忑不已。

她亲妹子尤三姐却没有许多顾虑,大大方方地一面用兴味十足的眼神打量着屋里有别于宁国府的另一派富贵气象,一面留心尤氏和贾母的对话。

她知道自己和姐姐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却丝毫未将姐夫的提议放在心上。

人各有志,她很清楚自己想要的什么,纵然事实上无力抵抗诱惑和胁迫,但她仍然可以在内心坚持自己的骄傲。

并且随着年纪的逐渐增长,那个几年前惊鸿一瞥后便让自己一颗芳心完全沦陷的身影越发深刻,贾家再豪奢,贾家的二爷再好,也不及她的柳郎一分。

尤氏姐妹正陪着贾母、黛玉并三春姐妹说笑,却见一个神采格外与众不同的美丽少妇带着个老嬷嬷走进屋子里。

只听那美人脆生生笑道,“哟,我说怎么屋里这么热闹,原来是王母娘娘邀请众位花仙子下凡开群芳会呢!”

贾母只听声音就知道是凤姐到了,笑着转回头,“你这猴儿,可算舍得来看我老婆子了!有新娇客在此,你千万收敛着些,别吓着人家老实孩子。”

凤姐望向脸生的两位美人,只见一人柔媚标致,一人明艳桀骜,俱是一等一的好颜色,不由赞叹道,“老祖宗哪里讨来这样一对绝色佳人,亏得我不是个男儿身,不然哪怕用抢的也要把她们抢回家去!”

见她脸上毫无阴霾,贾母不由略略开怀,笑着啐她一口,“别只管说的好听,这是你珍大嫂子家的两个妹妹,说起来也不是外人,你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赶紧送些来给她两姐妹压压惊!”

鸳鸯在贾母身后偷偷给凤姐比了个二的手势,又用下巴轻轻点了点尤氏所在的方向,王熙凤便有些明白了,这又是冲着贾琏琏二爷来的。

不然,既是家中姐妹,尤氏往日也没少往这边走动,不会不知道贾母最喜欢和漂亮孩子说笑解闷,怎么早不引荐晚不引荐,偏赶在自己与贾琏即将和离的敏感时刻将人带到贾母面前?

再看尤氏眼神躲闪神情有些尴尬的模样,凤姐扬起笑脸,点了琥珀出来,“劳烦琥珀姐姐走一趟,去告诉平儿开箱子把那一匣子新得的西洋水晶手串和几套罗刹国套娃送过来。”

对着凤姐了然的眼神,尤氏忍不住有些心虚,拉了两个妹妹的手上前准备行礼,“这位是……”

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当面介绍凤姐,说是琏二奶奶吧,其实和离书已经送交衙门备案了,说是姻亲王家的大姑娘吧,多少有些急于撇清关系的凉薄意味在里头。

看出尤氏的为难,凤姐主动给这位曾经的妯娌解围,“我是老祖宗的表侄孙女,娘家姓王,名熙凤,只管叫我凤姐姐便是。”

贾母和众姐妹听了她这番自我介绍,心底各自都有一番思量,尤二姐和尤三姐也都猜到了她身份,纵然来之前已打过这位曾经的琏二奶奶诸多声名和事迹,此刻真正见了面,却不由为她风采气度所折服,深感传言误人百闻不如一见。

两姐妹异口同声道“凤姐姐好!”与凤姐彼此见了礼,迎春姐妹和黛玉也齐齐簇拥过来,围着凤姐感谢她前几日送去园子里的礼物。

凤姐一面笑着说不值什么姐妹们喜欢就好,一面奇怪怎么不见宝钗。

探春从侍书手里接过两把坠着青色流苏的绢质团扇,一把自己拿了轻轻扇风,一把递给凤姐,回答说薛姨妈有些中暑,因此留宝钗在家陪伴照顾,估计得要等到天气凉爽些才肯放她回园子里,说完含笑望着凤姐眨了眨眼。

凤姐接了扇子,无语片刻后回了探春一个眨眼,“我这个表妹,向来很会审时度势,轻易不肯留一点话柄给人。”

探春本想问问和离是怎么回事,可细细端详一番凤姐神情后又觉得没那个必要了:问题不见得慈悲,能说出来的答案也可能口是心非;花开花落聚散有时,人生际遇情境各有分别,何须一一向外人赘说。

不多时平儿和琥珀联袂而来,手里各自捧着一个匣子,凤姐开了匣子招手叫小姐妹自己去挑选,“不是多精贵东西,只本土少见取个新奇罢了,水晶珠有成串的也有零散的,你们自己捡喜欢的颜色和样式,若是不够我再命人去铺子里取去,套娃却只有三套,尤家两个妹妹一人一套,不倒翁的那套留着给兰儿。”

一面说一面演示套娃的取出方式,只见她手下动作轻柔,手指微微用力拧开圆头圆身金发美人的身体,从里面取出个形状一模一样,只是尺寸小了一号的出来,再拧开这个次等个头的,里面又是一个更小一号的,如此反复数次,最后一个只有一粒黄豆大小。

九个一模一样的小人按个头依次排开,从左往右看过去一个比一个袖珍模糊,从右往左看过去,一个比一个精致喜庆,看着颇有趣。

老太太也拿眼镜仔细挨个看过去,看完笑着发表评论,“是有几分新鲜意思,若论工艺,和同心球思路有些相近,却远不及我们的细致精巧、鬼斧神工夺天地造化之功。”

凤姐点头,“正是如此,可惜如今会做鬼工球的师傅越来越少了,可见老祖宗传下来的好东西,子孙们若是不能好好继承发扬,难免不知流落到哪里去……”

说着话音一转,又道,“我知道老祖宗身家底蕴最是丰厚,趁着今儿人多高兴,何不开了箱子赏赐几件好东西下来,让我们也开开眼界见见世面?”

贾母笑着用扇柄点了点她额头,“你个猴儿,怪道今日跑得殷勤,原来是上门打秋风来着!罢罢罢,往日总受着你们姐妹妯娌的孝敬,今儿我也做一回散财童子!”

说着命鸳鸯拿了钥匙带人去东边楼房里开大箱柜,把左边中间放着的一大一小两个匣子拿来,再去放衣料布匹和器具的库房取其他几件指定物品。

不多时鸳鸯取了东西回来,贾母亲自开了两个匣子,露出里面放着的银质镂空香薰球和鸽蛋大小的红宝石。

“香薰球你们每人一个,红宝石每人两颗,随你们自己拿回去请人做成头面还是留着传家都使得。”

又指着薄如蝉翼的几匹锦绣织物,“这是软烟罗,原是前朝宫里将作监的手艺,如今都失传了,只有四样颜色质地软厚轻密,不拘是糊窗屉还是做帐被都极好。”

尤三姐悄悄和自家二姐咬耳朵,“我爱那银红色的,做成衣裳穿定然是像披了彩霞在身上,拿去糊窗屉岂不白糟蹋了好东西?”

尤二姐点头深以为是,暗自咋舌贾家豪奢,人家随便出手一两样家常用的东西,就是市面上难得一见,甚至是足可传家的宝贝。

怪道自家老娘成日叮嘱要巴结紧姐姐和姐夫,好借他们之力往那锦绣丛中富贵乡里寻觅个好归宿。

贾母最后指着石头盆景、纱桌屏风、墨烟冻石鼎和水墨字画白绫帐子道,“这几样摆件我爱的很,宝玉几次想要我都没舍得给,如今竟给尤家二姑娘和三姑娘拿回去吧,这样的素色,在别人处恐显寡淡,惟有你们生得艳丽方能压得住。”

尤氏忙推着两个妹妹上前道谢,“我嫁进来这些年,统共也没得着几件好东西,如今两位妹妹才露了个脸儿老祖宗就有赏赐,可见是缘分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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