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品着茶,这茶是蒙老爹亲手窖制,水是元辰清早去山里取来的清泉,入喉甘美醇厚。
只怕,这样的好茶,此刻的宝玉怕是品不出什么滋味,凤姐轻轻放下茶盏。
“我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这样吧,听说茗烟和花家是极熟的,不如一会我打发庆儿陪他一同去城里仁和堂请个好大夫,送去花家给袭人诊治诊治,再多送他家几十两银子,只说是你的心意,让她好生养身体,不要多思多想,兴许病情能转好也不一定。
宝玉知道凤姐是不可能放自己去花家的了,能让茗烟去一趟已经算是她尽了情分,闭眼叹息一声,起身向凤姐道谢。
秋纹忽然冷不丁冒出一句,“凤姑奶奶不是认识一位吴神医吗?上回还到府里露了一手悬丝诊脉的本事,何不请她给袭人姐姐看看病去?”
凤姐眼神倏地一冷,眯起眼睛没有说话,丰儿接话道,“吴先生可不是大夫,她是正经受到朝廷册封的诰命夫人,上次是机缘巧合上京探亲才去了一趟荣国府,如今早回老家去了。我们主子可没那么大情面让人家再专门跑一回京城。”
能在宝玉身边伺候的,都是人精,凤姐可不信秋纹是随便说出这句话,原本她还只是猜测,现在却已经能肯定,王夫人舍了袭人后,取中模样普通不出挑的秋纹作为自己眼线。
只是这丫头道行浅了些,这么急不可耐的跳出来表现自己,半点没学到袭人的稳重和心机。
袭人和宝玉的猫腻,不信能瞒过屋里伺候上夜的几个贴身大丫头,为了封口,难保袭人没让出些好处给她们,和宝玉不清白的人很可能不止袭人一个。
出于宝玉和自己名声考虑,王夫人只怕看出了这点也不好随意便打发了这些老太太派去的大丫头们,不定就设好了陷阱等她们自己往下跳。
要论后宅手段,王夫人的段数可不低,这些毛丫头哪里是她对手,这秋纹也是个傻的,被人随便几句好话就哄住了,真以为有了王夫人撑腰,她就能成为宝玉首席大丫鬟了?
袭人病得蹊跷,稍微有点脑子的只怕都能猜出是王夫人暗地出手给的警告,麝月碧痕倒是乖滑,看出风向不对立时就和袭人划清了界限,日常和宝玉相处也收敛了许多。
这才显出不如她们出色的秋纹来,这傻孩子自以为得势,殊不知,她只是被人推出来迷惑视线的棋子而已。
主子没发话,秋纹却敢擅自插嘴,这做派,让凤姐不由联想起邢夫人身边几个没头脑的婆子。
宝玉也知道秋纹这话造次了,替她赔罪道,“秋纹只是担忧袭人病情,一时情急失态,并无他意。请姐姐别和她计较。”
凤姐轻轻摇头,“我和一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她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袭人对她们不薄。何况物伤其类,一旦犯错,焉知袭人的今日,不是她们的明日?”
宝玉遽然变色,“姐姐这话什么意思?”
凤姐搁下茶盏,抬眼正视宝玉,“你觉得能有什么意思?话说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回去歇午觉吧,别让剩下的其他几个也在太太跟前落下不是。”
宝玉呆呆看着凤姐,眼神慢慢从懵懂困惑变得痛悔挣扎,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对凤姐说,“凤姐姐,你跟从前不一样了,好似变了许多……”
凤姐眼神复杂,起身走到他面前,抬手帮他理了理有些歪斜的发冠,“傻弟弟,人都是会变的,不变未必是好,变了未必就不好。”
这一刻的她,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对自己处处体贴关照的表姐,可是宝玉知道,她和过去不同了!
从前的凤姐姐像一团火,明亮热烈,偶尔还有些暴躁。
如今的凤姐姐依然像一团火,却是一团被包裹在迷雾中的火,虽然还能感受到灼热,焰心却是冷淡和难以捉摸的。
其实不止凤姐姐,其他姐姐妹妹包括林妹妹也都在变,只是她们的变化没有凤姐姐这样明显。
大观园里的百花还是和去年开得一样,如花朵芬芳美丽的女孩子们却和去年不一样了。
自己还是喜欢从前的凤姐姐多些!
宝玉转身,落寞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