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多一个人疼姑娘也是好事,这位竹夫人虽然衣饰不显贵重,举手投足间却是一派大家风范,显然出身不俗,威严可亲之处比府里两位夫人更胜几分。
“紫鹃,你去吩咐把凤姐姐送的新罗国进贡的茶泡了,用南边带回来的茶具盛了,咱们好品茶吃点心。”
紫鹃笑着应了,她已猜到姑娘有话要和这位竹夫人说,便留在小茶房里,亲自盥洗茶具,烧水煮茶。
山庄里煮茶的水是特意从山里取回来的山泉水,比起井水,别走几分清新甘甜。
负责煮茶的小丫头站在一边,好奇地看紫鹃用小炭炉烧水一遍遍温养茶具。
“紫娟姐姐,刚才来的什么客人呀,还劳动您大驾亲自伺候茶水?”
紫鹃笑而不答,无意和这小丫头多解释什么,“这里有我,找你新燕姐姐她们玩会子去吧。过半个时辰再回来不迟。”
小丫头摇头,从橱柜最下面翻出自制的兔毛笔和描红本子,蘸了水在桌上学写字。
紫鹃奇怪道,“前儿姑娘不是才叫散了纸笔给你们,何必这样俭省?”
小丫头声音有些低沉,“我妈拿回去给哥哥用,我用这个就行。”
紫鹃无语,不再打扰小姑娘练字,自顾自望着窗外出神。
鸳鸯坐在灯下,一面绣着一条抹额,一面留神里面卧榻上老太太的动静。
老人家折腾了半盏茶的功夫也没能睡着,到底还是坐起身。
鸳鸯忙放下手中活计进去,服侍老太太坐起身,给她身后垫上厚厚的软枕,软语笑言,“宝二爷和林姑娘才走半天,老太太就想得睡不着了?”
老太太轻轻叹气,把手在鸳鸯手背上轻轻拍了拍,“可不就为这两个,庄子上比不得府里,也不知道两个玉儿吃不吃得好,住不住得惯?”
鸳鸯安慰道,“有凤姑娘呐,您尽管放宽心吧。宝二爷前几天还说想念粤省庞厨子的手艺,这下去了庄子里,一日三餐加点心宵夜,不怕他吃不腻。再说林姑娘,她同凤姑娘素日再要好不过,眼下很快又要成为大姐儿的老师,您还怕凤姑娘薄待了她?”
老太太笑了笑,“如果不是凤丫头,我也不放心把两个玉儿放出去,要不是为着琏儿的婚事,连我都想到庄子上松散松散,好生住上一段日子。”
鸳鸯给老太太按摩着头上的穴位,笑道,“府里可离不得您这位镇山太保,明儿天气好些,请族里几位本家太太和赖嬷嬷陪着您去园子里逛逛吧。”
老太太摆手,“老妯娌们都不在了,其他矮一辈两辈的见了我都拘束,一个个要不跟锯嘴葫芦似的,要不就是说话没什么趣儿,何必折腾她们过来闹得彼此不自在。还是凤丫头在的时候好,时不时的就能逗我开开心……”
老太太声音低了下去,鸳鸯假装没听见老人家的感叹,“东府里珍大奶奶也是嘴皮利索爱说爱笑的,要不让她们婆媳过来陪着说说话?”
为着尤老娘和尤二姐算计贾琏的事,老太太已经好些日子不肯见尤氏了,虽知道她事先一样不知情,可那两个到底名义上是她继母和继妹,心里终究是隔应的。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沉思片刻,“听说尤姨娘怀着的那个是男胎?”
鸳鸯轻轻点头,“琏二爷特特请了保安堂最擅妇人脉息的邹老大夫看过了,说是男胎无疑,大老爷高兴得什么似的,赏了琏二爷好些补品。”
“平儿那里就没个动静?”
鸳鸯把头低了低,“王姨娘向来本分知礼。”
主母还不曾进门,哪有妾室先怀胎的道理,想要庶长子的名头,也得看主母答不答应,就算有命生出来,能不能平安长大还不好说,以后且有得斗呢!
平儿一向谨慎小心,怎么可能犯这种主母没进门就给对方心头埋刺的错?
贾母眼神复杂,既有些厌恶平儿对旧主凤姐的背叛,又感念她对孙儿贾琏的不离不弃,唉,左不过是个妾罢了,只要不闹腾到自己面前,管她本分不本分,知礼不知礼的,且由着她们去吧!
“园子里几个姑娘那里怎么样?三丫头没受委屈吧?”
“都好着呐,三姑娘向来聪明有主见,又帮着二太太管过家,哪个不长眼的奴才敢让她受委屈?王嬷嬷回家荣养,二姑娘最近也开朗了许多,四姑娘还是老样子,依旧有事没事爱往拢翠庵找妙玉师傅说话。”
贾母轻轻点头,“我如今年纪上来精力不济,也管不了许多,让她们各自的亲娘老子亲哥哥操心去吧……玉儿最可怜,没爹没娘没依靠孤身一个在京城,我可得多疼着她些。”
老太太一面说一面算计自己的私房,“把南安太妃送的那一匣子珍珠和宝石找出来,连同今年甄家送来的几箱缎子一起给庄子里送去,叫凤丫头和玉儿两个分了做衣裳首饰。”
鸳鸯脆生生应了,又笑道,“不给宝二爷留点儿?”
老太太哼了一声,“他亲娘那里不知道藏了多少好东西,难道不都是留给他的?”
鸳鸯一听就知道是二太太克扣琏二爷的聘礼,以次充好的事情东窗事发了,虽说推了一个陪房管事出来顶罪,可明眼人谁不私底下笑二太太糊涂昏聩。
知道的,说二太太是在给自己亲侄女出气,不知道的,还不定编排什么不好听的话出来。
不过那周瑞家的女婿胆子着实大,竟然敢拿赝品充真货糊弄,亏得大老爷那天心血来潮想起来去库房验看聘礼,这才辨认出来,不然,等到去傅家下聘的时候,若是叫人当场揭破,国公府几辈子的脸面可就丢尽了!
二太太还压着不想报官,大老爷咽不下这口气私底下请了府尹连夜查抄周瑞女婿的古董铺,这一查可不得了,赝品就算了,许多货物原来竟是贼赃!
虽然府尹看在宫里贵妃的面子上低调处理了这件事,没让国公府的名声受损,可大老爷到底对二房生出了不少怨言,只没当着老太太的面吵嚷出来罢了。
可发生了这样不体面的事,老太太怎么可能不知道!不过装聋作哑罢了,谁让大房不争气,二房却出了个贵妃娘娘。
也只好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罢了,为这个,老太太叫来琏二爷,用自己的私房补贴了五千两银子,让他置办几件好东西,别委屈了傅家姑娘。
想到二太太重新管家后,公帐上的一摊烂账,鸳鸯忍不住悄悄叹气,没了凤姐的私下挪补典当,以后的日常供给只怕免不了要缺东少西。
一旦老太太发觉问起,自己可怎么回话呢?以前还有个琏二奶奶可以有商有量,和自己一起在老太太面前粉饰太平,如今她倒是抽身潇洒而去,自己的归宿和退路却又在何处?
鸳鸯压下心头日益沉重的忧虑,笑着挑了几件府里发生的小趣事说给老太太听,哄着老人家睡下了,自己却久久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