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为心音,无情人偏吹多情曲,无趣无趣!扫兴扫兴!。”
青年敛袖斟茶,清澈明亮的红褐色茶汤注入雨过天青单耳瓷茶杯,袖珍玲珑的一小杯茶水中浓缩了高山老茶树几十年窖藏发酵后的精华,细细品上一口,舌尖仿佛辗转过无数从春至夏至秋至冬的岁月轮回,滋味万千之后留下回味无穷,待要诉说之际,却又只余一句:甘苦冷暖,惟饮者自知而已。
“情到浓时情转薄,道是无情却有情,有情还是无情,哪里又真分得清!这是云南进贡的团茶,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老者接过茶杯,轻抿一口细细品尝,“不错,这茶滋味厚重,正适合秋冬季节饮用,苏管事,你也尝尝。”
老管事谢过斟茶的自家六公子,端起一杯尝了,“茶香里似乎还有股子柑橘香。”
老者笑问,“比你老家的茶如何?”
老管事低头弯腰谦恭道,“不能比,不敢比!”
自己之所以念念不忘的,不是家乡的茶,而是家常滋味和儿时回忆,这是如今多少富贵享受都不能换回的。
老者捻须一笑,“江南茶清新明秀,适宜春夏,各有各的好吧。”
说完茶,又开始说人,“却不知对面小楼里刚刚吹曲抚琴的人是谁?”
暗处有声音回答说,“回家主,对面房间里三人分别是王子腾大人和离归家的大侄女母女、原扬州巡盐御史林海大人独女。”
老者哦了一声,奇道,“王家草莽出身,一家子都是不读诗书不知礼仪的武夫,传闻说他家大姑娘也是大字不识几个既不孝顺又好嫉妒的悍妇一个,原来竟也有这等抚琴吹箫的爱好?不会是和离之后为了搏个好名声才开始附庸风雅的吧?”
青年看自家老爹一脸八卦神情,颇有些无奈,“传闻还说忠顺王爷是断袖,您觉得他是吗?”
老者斜睨儿子一眼,“无风不起浪,总归是有个影儿人才说他,传闻未必不可信。”
青年起身,“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要不咱们亲自去见见,看这王家大姑娘到底是怎样一只胭脂虎,以致宁荣二家国公府谈虎色变。”
老者呵呵一笑,眼含深意地盯着儿子看了好一会,“那就去看看!”
老管家眼角抽了抽:看把您二位给闲得!
门户是普通门第的门户,门前没有威风凛凛的镇宅石狮子,大门上方的匾额处也没题字,注明是某宅某府。
两个门房也是普通打扮普通长相,神情语气既不傲慢也不谄媚,言行举止透着一股子恰到好处的恭敬和客气,一口带着城郊口音的官话一下子就和卖东西上门的乡里乡亲拉近了距离。
衣服上大半都是补丁的老大娘来来回回数了好几回铜板,确定收回来的钱能和卖出去的鸡蛋对上数,这才千恩万谢地拉着小孙子走了,小孙子手里还攥着门房婆娘送的两块麦芽糖和一块有字有画的小木片。
老管家好奇地上前,用一块松子糖从小孩嘴里问出几句话,又看了看那块绘有鸡和蛋图案的有字木片,这才回到老主子身边低声回了几句话。
长相打扮很是气派威严的老者神情略显惊讶,“原来外面的鸡蛋才一文钱一个,怎么卖到咱家就翻了几十倍?”
走他左后侧的俊美青年晒然一笑,“谁让咱家是天下最有钱最富贵的呢,不坑咱们坑谁?”
老管家惶恐弯腰,“老奴有失察之罪……”
青年上前搀住他胳膊,“得了得了,水至清则无鱼,咱们也不是那等小气悭吝不通情理的主家,只是,凡事得有度,等回去再议论处置也不迟。咱们这还在外头,收敛着些,别叫人看出破绽来。”
微服私访么,若叫人看出来,访到的就未必是事实和真人真事了。
一老爷,一少爷,一管家和两随从,一行五人来到山庄大门处。
随从上前与门房说话,自称是上京寻亲的江南客商,怎料寻亲不至,天色又晚了,人马疲乏,想入庄借宿一宿,不知道主家方不方便。
门房蔡叔笑容亲切,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客商一行人,“远来是客,小人们不好怠慢,也不敢私自做主,若贵主人不嫌弃,请暂且在门房内歇歇脚,容小人进去向主家禀告请示后再来答话。”
随从笑道理当如此,用隐晦的眼神扫视门房环境布局后请了老爷少爷进门房歇脚。
门房喊了自家婆娘给客人上茶上点心,茶是一般的好茶,点心是中规中矩的京城糕点,倒是那两盘子鲜果还算稀罕,一盘是个头惊人的青红大枣,一盘是岭南蜜橘。
果子都是清水洗干净表皮后又用布巾擦干才送上来的,摆在盘子里个个油润光泽,散发着鲜果的芬芳。
青年少爷没动茶水点心,只拿了一个蜜橘在手里慢慢剥了,吃了一瓣后皱眉道,“过甜!汁水不够丰沛。”
老爷从儿子手里拿走剩下的部分,嗔怪道,“就你挑剔!”
小儿子也不是不爱吃橘子,只是他的口味偏酸甜,这种蜜橘他向来是不碰的。
少爷又拿了一颗大枣,吃完表情略有些古怪,“这枣很不错,皮薄肉厚核小,不知是哪里的品种?”
蔡叔一笑,“选好几个地方的枣树嫁接数回后才长成,满京城只我们隔壁才有两棵,有钱都没处买的,您若喜欢,回头请我们主家再送您一些。”
少爷听说这话,表情更古怪了,老管家像是想到了什么,忍俊不禁低下头去,肩头抖了好几下才停。
蔡叔暗暗将这点异常记下来,走去院内吩咐自家婆娘几句,目送她往外院演武场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