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情况有些特殊,老太爷带着病弱的大房留守金陵,由二房承袭家主位置先行入京经营,直到大姑娘十岁那年老夫人和大房王子弈夫妇先后去世,老太爷才携孙女入京。
如今老太爷已经不在了,他当年养老的这座庄子却被微服私访的太上皇老人家登门造访,老太爷泉下有知,大约也会倍感欣慰吧。
想到老太爷桩桩好处,年近五十的孟大娘忍不住眼中含泪,她家大儿媳还是老太爷帮着抢亲回来的。
秀才家的小娘子有些见识但不高,成天酸文假醋的张口规矩闭口礼教大防,起初各种嫌弃不通文墨只知道舞刀弄枪的大儿子,后来日子长了,得了真实惠也就慢慢真香了。
如今都快当婆婆的人了,和丈夫反倒粘糊得跟新婚小夫妻一般,一时半刻也离不得。
想到此处,孟大娘忍不住又笑了,又去喊停同一套剑法翻来覆去使个没完的元辰,领着他回去沐浴换衣裳。
竹夫人也叫了林绍到一边,单独嘱咐了几句。
两盏茶的功夫,半路凑成表兄弟的林绍和元辰在垂花门外汇合,二人穿着同款服饰,只领口袖口镶边颜色不同,气质虽迥然相异,却都是修眉俊目,看去一样的令人赏心悦目。
彼此相视一笑,并肩向客厅走去,走到门口时,元辰自觉退后一步,让年长自己的林绍走在前面。
客厅里,老管家正和凤姐聊着生意经和南来北往的各种见闻,青年客商时不时插上一两句,老客商对他们的话题并不是十分有兴致,半阖着眼眸似乎在打盹。
正无聊时,忽然眼前一亮,一对丰神秀逸的少年郎上前行礼,一个清俊儒雅风度翩翩,一个英姿勃发神采奕奕。
气质一文一武,长相略有几分相似,年少的那个眉目酷似主位上坐着的凤姐,不说是表姐弟,外人看着更似亲姐弟一般。
年长的气质更沉稳,眼神表情也更内敛,表兄弟二人神态不卑不亢,以后生晚辈之礼与客人相见。
凤姐起身离开座位,“这两个是我表兄弟,年纪略长几岁的出身姑苏林家,有幸于去岁高中南直隶文举乡试解元,年少这个从小流落海外番邦,从母族姓氏,今年侥幸得贵人相助到中原寻亲,上门与我相认,正备考今科武举。”
轻轻推一把兄弟二人,“绍哥儿、辰哥儿,这位先生是北方来的大客商沐当家,左边这位是他家六公子,右边这位是他家大掌柜高老伯。”
两兄弟双双上前,异口同声道,“小子林绍/元辰见过沐当家、见过六公子、见过高老伯!”
待两人看清沐六公子面容,林绍瞳孔收缩,虽事先已有几分心理准备,仍旧忍不住心神震颤,深呼吸几次后方才平歇。
元辰的表现比他外放几分,简直将惊讶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在他就要脱口喊出什么之前,沐六公子飞快向他眨眨眼,笑道,“这位元小哥好生面善,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元辰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抿嘴笑出一个深深酒窝,眼珠子忍不住往沐当家脸上偷瞟,“沐六公子长得一点也不像沐当家哈……呵呵……”
沐当家脸色陡然一黑,凤姐连忙帮弟弟解围,嗔道,“你也长得一点都不像你爹哈!”
元辰嘴巴一秃噜说了大实话,“你都没见过我爹,怎知我像不像他?”
凤姐紧急给自己找补,“虽没见过真人,却见过他少年时的画像,可比你白净多了。”
元辰撇嘴,“可不,小白脸子,没个好心眼子,我娘要不是被他骗了,早到佛郎机当女伯爵去了。”
凤姐一巴掌糊上他后脑勺,“你娘若不是嫁给你爹,你这小讨债鬼可就连出生的机会都没了。”
沐六公子闻言忍俊不禁,端着茶杯的手抖了又抖,林绍生怕这两姐弟说出什么更奇葩的话来,连连咳嗽不止。
高大掌柜偷眼看老主子脸色由阴转晴,笑着圆场,“我们六公子长相肖似当家主母,不知元小哥和夫人是姑表姐弟还是姨表姐弟,打眼看去,形容举止倒似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弟一般。”
元辰傻乐呵道,“真的么?就这凶悍泼辣的劲头有点让人吃不消,我亲姐打我下手可没凤姐姐这么重!”
凤姐白他一眼,“你知道什么,爱之深责之切,我凶你打你还不是督促你上进,你若不是我弟弟,谁稀罕管教你!”
元辰把脑袋缩了缩,有些畏惧地看着凤姐一双堪比铁砂掌的纤纤玉手,嘴里直嘟囔,“知道知道,打是亲骂是爱喜欢不够用脚踹么!这话连小南嘉都会说了。”
姐弟两个插科打诨,试图将究竟是姑表亲还是姨表亲这个话题给含混过去。
怎料高大掌柜却是个较真的,仍旧追问,“所以呢,到底是姑老表还是姨老表?”
凤姐知道这个问题是躲不过了,轻轻叹息道,“一表三千里,其实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究竟连姑表亲和姨表亲都细究不出分明,只是人与人之间,还讲究个缘分,这小子与我投缘,不管别人怎么看,我只当他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这答案相当无赖,细品却又着实别有一番滋味。
嫡亲骨肉之间,尚有父子兄弟相残的,亲情深浅有时还比不过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比如乳母之于自己,比如高大伴之于自己。
所以,何必时时、事事细究分明?
不管你沐当家是个什么身份,我们也只当你是寻常客人招待,想探究什么,就自己去看去听去想去走访好了,何必听我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