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子弹射向眉心的那一刻，我心中不是惊惧也并非慌乱，而是满然的果然如此。

子弹很快，杀死我时并未带给我多少痛苦，只不过在它穿过我头颅时，我还依旧存有意识。

我看见飞扬的红色，看见黑色的斑点蠕动，顺着我倒下的身体，只有寂静的白色留下。

人都说死后会看见走马灯，在文学作品里这样说，在电影里这样说，在幻想里也这样说。

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次死亡，我却一次也没见到过。

不知是我的死亡不够真实，还是它的说法不对，总之，我的死亡之旅没有这一站。

最先是一片混沌的黑，它扭曲着，蜿蜒着，我的身体越来越轻，从肉·体脱离，伴随着我流血的声音，我的一部分，我的意识正式脱离这累赘般的躯壳，离这片黑色越来越近。

轻飘飘的，我感觉轻飘飘的，那黑色温暖，像温热的血液，像胎中的羊水，我只感觉宁静，感到难以言喻的感动。

那是解脱。

可随即便是我每次死去都将面对的地狱了，那温暖宁静如同梦幻泡影，一下便消失不见，只留我在原地挽留呐喊。

不知是从哪里看到的说法，似乎是死去的人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地狱，那里为他量身定做，而他要在那里呆上数百年、数千年，直至他的罪赎完。

我就拥有这样一个地狱。

穿那令我不舍的黑色消散，一阵刺眼的白光亮起，我睁开眼，发觉自己穿着拘束服，被绑在椅子上，面前是一面镜子。

房间是柔软的，地面上铺上了地毯，墙壁上也做好了防护措施，这是一个为高危精神病人准备的病房，目的是防止他伤害自己或他人。

而不出我所料，周围亮着密密麻麻的红光——那是监视器的指示灯。

我不想再看它们，于是去看自己。

镜子里的我狼狈极了，披散着长长的黑发，脸色苍白，眼睛布满血丝，看上去颇为狼狈。

恶心。

镜子里的我突然眨眨眼，眼球的颜色就顺着眼皮闭合的动作变成鎏金的颜色，他笑了笑，对我打了个招呼。

“你又过来了，这次是因为什么？”

我臭着一张脸回答他：“因为一个出尔反尔的罪人。”

镜子里的我哈哈笑出了声：“都说了，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严格要求自身的，更何况是罪人——你怎么能指望罪人诚实呢？”

我只能苦笑。

他眯起眼睛，用我的脸作出我思考时才会出现的表情：“说吧，这次是怎么死的？会待多久？”

“枪杀，大概过一阵就走。”

“对，毕竟你的血离开了它的容器啊。”

我感到一阵不爽：他们就不能用不流血的方法杀人吗？搞的我不得不装上一口袋的打火机。

“我真讨厌那个家伙。”我咕哝着。

“谁？那个杀了你的人？”

“是他。”

“为什么？你明明不怎么讨厌别人的……倒不如说不在乎别人。”

“因为他说谎了。”

“他欺骗了你？”

“他欺骗了别人。他才没有疯，他正常得很。”

“哦？”

“他的大脑理应病变的……就像我一样，我的记忆力衰退，偶尔会忘记一些事情……同时，我的逻辑絮乱，无法进行计算，无法进行较为复杂的脑力活动。”

“是了，毕竟你患病了，全靠你的意志撑着。”

“对啊，我搞不懂他——既然他疯的如此厉害，又是如何保证自己的正常生活并施行犯罪计划的？难不成他也意志95？”

“况且这家伙看上去知道不少，这个脑回路异常的家伙……我不允许他阻碍我。”

而镜子里的我反而突然恍然大悟：

“我知道了！这就是漫画宇宙的不严谨！”

我更加疑惑：“你在说什么鬼话呢？”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我。

我没在理他，而是观察起四周。

“这次是病房？”

他笑答：“下次就不是了！”似乎他很确定我会再死一次似的。

也是，我也是这么确定的。

他一副很关心我的样子，问我：“事情结束后，黑漆漆先生会把你关起来的，你怎么保证自己的安全呢？”

我摇摇头，这对我来说不是问题。

他推门而入的时刻是我计算好的，正正好是我被杀死的那一刻——我也就由此成为完美的被害者。

这招我用过很多次，第一次用时，要杀死我的是我的母亲。

总之，除了把我关起来、监视我以外，他不会去做别的事的。

“毕竟他是个好人啊。”

镜子里的我点点头，看上去颇为赞同：“没错，看起来我不需要再担心你了。”

惨白的灯光忽然一闪一闪，我低头看向地面，上面密密麻麻镶满了金色的眼球。

我翻了个白眼，对这样的视觉冲击早已习惯，摇摇晃晃站起身，赤脚踩爆滴溜溜转的眼球。

镜子里的我依旧坐在那，他还是微笑着：“要走了？”

我跪在地上，抬头去看挂着灯的天花板，没有管他。

他笑着向我道别：“别太快回来！”

他告别的声音伴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低声絮语而扭曲，那一个个眼球破裂。房间的天花板被打破，我看见这个“地狱”最真实的模样。

那是一片辽阔无垠的星空，我置身于它之中，这是宇宙，是神秘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