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克斯图斯笑得平静且自信:“看来你没读过塔里乌斯总督写的有关西班牙的报告……不过我感激你这种刺激我的方式,小表妹。”
尤利娅当然没看过,这些内容要到图书馆亲自查阅,她不觉得有什么必要。
她只是不理解,他要是真如他所说的那么…成功,怎么会做出绑架这种蠢事?
质询的过程枯燥无趣,尤利娅在一旁检查抄写的供词有没有纰漏。她把从其他嫌疑人那里得来的供词放到一起检查。
尽管这个工作在过去的三个月里已经做过几遍了,但在最终审理前还是要不断的重复,以确保没什么问题。
这个年头的法院流程和现代相比显得非常不正规。元老院作为权力机构也承担一部分司法的职能,成员以私人名义提起的诉讼,会视其危害程度讨论是否作为公共事件进行审理。
陪审团制度在这个时代已经存在,大多数都是骑士阶层的成员。与之相对,法官则是元老院阶层担任,形成了微妙的权力制衡。
奥古斯都自费给这些刺杀他的人雇佣了辩护律师,他的律师费则由元老院提议,由国家承担——毕竟这是一起虽然针对他个人,但实际上却危害罗马国家安全的恶性事件。
这不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安危与国家的安危绑定在一起了。
罗马已经在潜移默化之下习惯了这个说法。
尤利娅与为塞克斯图斯辩护的律师沟通,他是个出身良好的年轻人,只要完美的完成这次工作,就能得到进入政坛崭露头角的机会。
他被要求,既不辩称塞克斯图斯无罪,又不能给他定永久流放或者死刑的重罪。要将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梳理清楚,最重要的是,要将塞克斯图斯和屋大维真正要处理的犯人之间的关系撇干净。
“你知道,他们都已经失败了。”尤利娅对塞克斯图斯念可能会定罪的决议,“现在只需要你在这份早就已经主动结束婚姻关系的证明书上签字。”
“不,我不签。”塞克斯图斯摇头,“很显然,事发时我们还没有离婚。”
尤利娅:“你知道吧,签了的话对你来讲会少很多麻烦。”
塞克斯图斯点点头。
尤利娅笑笑:“塞克斯图斯,你是觉得你自己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吗,”
塞克斯图斯:“我不是觉得。我本来就是。”
他双手抱胸,跪坐在原地,像是老僧入定的姿态。
尤利娅:“只要你签字,我保证你的妻子会受到很好的照顾。还有你们的那个孩子——哦,我听说那不是你和阿克塞西米娅的儿子,对吧?是和一个异族女人的。我也能保证她会被很好的照顾。”
塞克斯图斯眼神闪烁了一下。
他抬头,目露凶光:“他们才是这个事件中最无辜的人,尤利娅!”
尤利娅:“不,他们并不无辜。”
塞克斯图斯:“为什么?”
尤利娅:“因为此事若是成了,他们就是遗产受益人。既然这件事成功对他们有好处,那么失败了他们也会被牵连,这才是符合常理的。总不能赢了好处占尽,输了逃避责任吧?难道你要灭亡一个国家的时候只杀死国王,不杀死他的继承人吗?”
塞克斯图斯呼吸沉重,他不满的瞪着她。
塞克斯图斯的手从栏杆伸出来,对她伸手。
“给我,我会签字的。”
尤利娅把东西递给他,他一把抓了过去。
他低头查看内容,上面强调了他那有异族血统的儿子不能成为罗马公民。
“这也太过分了吧,尤利娅?”塞克斯图斯忍不住骂道,“尤克里里可是你的侄子,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尤利娅:“没办法,这个规矩也不是我定的。”
塞克斯图斯:“你不能这么做。我只有这一个孩子,如果他不能当我的继承人,我的财产该给谁?”
尤利娅:“你不是都赠给我父亲了么?”
塞克斯图斯冷冷的瞪着尤利娅。
尤利娅被他看得浑身发毛。
“我说实话吧,塞克斯图斯,”她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只要你努力,你儿子会得到特赦的。这对屋大维来讲就是一句话的事。明白吗?”
塞克斯图斯闻言,苦笑了一声。
“所以你们父女俩早就决定拿孩子威胁我?嗯?”
尤利娅:“话不能这么说呀。你去西班牙服役,总不能带着这个孩子吧?你可以去之前在罗马再找一位妻子,而后带着她去西班牙赴任。你们再有孩子,那就是合法继承人,你还会担心你的财产被威胁到吗?你还会在意这个有一半蛮族血统的小家伙吗?至于尤克里里…无论你是不是有了继承人,家族都会庇护他。他会受到良好的教育,有自己的卧室和玩具,还有许多同龄人朋友。”
塞克斯图斯厌烦的甩过头去。
“当然,这些都取决于你。你暂时不想结婚也行。”尤利娅说,“只是,如果你打算挑新的妻子,父亲这里有很多合适的人选,保证你能找到最满意的。”
塞克斯图斯:“是吗?那我想要最好的。”
尤利娅:“可以,我会把你的要求反应回去,会有人安排。”
塞克斯图斯:“我是说,我想要你。”
她是奥古斯都唯一的女儿,这就足够了…其他的重要吗?
当然,在床上的体验想必也会很好。他喜欢她皮肤的颜色,她怒瞪她的神情,这都让他口干舌燥。
塞克斯图斯把视线移聚焦到不远处尤利娅的身上。隔着牢房门与她身上的纱裙,他想象着那天他把脸贴近她肌肤时的光滑,想象着手在她身上摁下去的反应。他能用鼻子勾勒出那小巧的胸和肚脐的形状。随即塞克斯图斯感到腹部涌起一股熟悉的灼热。
可惜,目前只是种妄想。
塞克斯图斯不动声色的把情绪压了回去。
尤利娅:“不可能。我已经结婚了。”
塞克斯图斯:“哦,真可惜。不过还是能离婚的吧。”
尤利娅:“……跟你没关系。”
屋大维可真是“受欢迎”。
或许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他太清楚自己没有可信的男性继承人,而只有一个女儿的情况下,会遭受多少人的觊觎。有无数人等着侵吞他的财产。她就是那些人眼中的一个战利品。
尤利娅第一次产生了非常微妙的恐惧,她透过牢房的铁栏杆看着塞克斯图斯,后者也在看她。
但他真的是在看她吗?
尤利娅走了,塞克斯图斯坐回到床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用一只手捂着脸,懊恼的骂了一句脏话。
他还真是没心没肺,他心想。对曾经视如己出的阿克塞西姆斯,他也能这样冷漠的看着他们受审,走向死亡…塔里卡,如果他有勇气尽力阻止他们的行为,一切会更好吗?
阿克塞西米娅,他和她…还好,他们的感情并不深。她是个好女人,希望她少受一点伤害。而目前来看,“神圣的”奥古斯都不是个喜欢牵连女眷的人…这是好事。
他不仅对罗马表现得消极,对这些人…也很消极。
他有罪。
他对他们的感情不够真挚,他不该在这种时候幻想男女之事,尤其是儿子和妻子——现在已经是前妻了,以及阿克塞西米娅的父亲,他的老师,他的内兄——生死未卜的时候。
这样不对。
塞克斯图斯开始祈祷,他双手握在一起,跪在地上,表情虔诚。
他回到罗马了,他又回到这个地方。
他不想要世人所说的那一切荣耀,他只希望有个容身之所——他只希望他和母亲不再被欺辱和受苦受难。他不想再被任何人瞧不起,他要活得有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