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赛以Richter的胜利告终。观众们对结果毫不意外,不过确实称得上难得一见的精彩对决。Richter少见地给予了对手最大的尊敬,从第一回合开始,他的目标就不是鸣海先生的致命要害。决赛给人的感觉就像几十年前的世界联赛,双方进退自如,努力把握伤害的分寸,非常具有观赏性。没记错的话,这是Richter在日本打得最久的一场。年轻但瘦弱的Richter堂堂正正地接下了强壮如牛的中年男人鸣海良知的一次次猛攻,整个赛季挨的打加起来都没有今天多。我在观众席上忧心忡忡,鸣海先生的拳头砸在Richter身上,仿佛巨石落在枯枝上。我生怕这一拳下去,Richter就再也站不起来了。比赛到了第六回合,Richter终于使出了杀手锏。他灵活地变换位置,巧妙地避开了鸣海先生的攻击。任凭他出拳多块,连Richter的影子都摸不着。很快,鸣海先生就耗尽体力,没法维持高速进攻。这时Richter闪身出现在他的正前方,一拳结束了比赛。
不愧是Richter,换作普通选手根本撑不住六回合的高强度搏杀。
裁判宣布Richter获胜,观众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欢呼声。接着,擂台区域变得一片漆黑,看不见人,也听不到声音。而欢呼还在继续。这并不是突发意外,而是主办方保护选手隐私采取的手段。众所周知并不是所有选手都愿意让别人看到自己的脸,这些不想被人打扰的选手不仅穿得严严实实,脸上还戴着面具。擂台周围被特制的屏障包围。屏障由特殊的光学材料制成,拥有单向可视性和强大的隔音效果。回合间的休整时段,屏障展开,选手可以更换损坏的面具,处理伤口。他们看不见对手那边的情况,观众也看不到他们的情况。
Richter换了新面具。他亲自搀扶鸣海先生,和他一同举起奖杯。
抢购Richter签名照的人可谓是海啸一般,队伍拐了好几个弯,甚至要排到场馆外了。负责发售的是工作人员,Richter本人比赛一结束马上就跑得没影了。我满心欢喜期待入手Richter的签名照,紧张得好像第一次参加剧团面试。然而,我无论如何都挤不进密密麻麻的队伍,只能眼睁睁看着比我强壮的人一个接一个排下去。队伍越来越长,我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我一边寻找容身的夹缝,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接触到男性。越是急迫,收银台就离我越遥远。
当“贩售终了”出现在大屏幕上时,我的心凉了半截。本来就是限量发售,我怎么可能抢到啊。早知道会变成这样,我何必来凑这个热闹。对我来说什么签名照其实没什么所谓,单纯因为数量稀少才会想要。就算我后悔了也能在二手网站高价出手。
“你想要签名照吗?我有。”过来的是一个衣衫不整的肥胖男人。他冲我嘿嘿一笑,晃着手里崭新的照片。
“不,不用了,谢谢。”我下意识想逃跑。
“很便宜的!”他抓住我的肩膀,比了一个数字。
抢钱是吧?不行了,这家伙好臭。人类怎么能散发出这种味道,他每天睡在鲱鱼罐头里吗?都腌入味了!
见我没有大反应,他竟然得寸进尺问我能不能肉偿。我早就说了没阉过的猪杀了也是一身臭,不仅随时随地发情,还把空气都污染一片尸臭
。
我差点没忍住抽他耳光。公共场合做这种事的话,不管是不是我的错,最后的恶果肯定是我一个人承担。因为我是女人,还是常常在公众面前露脸的女人。
“三秒内滚蛋,不然弄死你。”
有人突然从后面抱住了我,把我拉到怀里。我吓得一激灵,却被牢牢禁锢在臂弯里。我闻到的是浓烈的洗衣液的香气和淡淡的烟味。巨大的安心感顿时融化了我。从上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语气既轻佻又凶恶,好像在驱赶随地大小便的野狗。
“北斗?”我惊叫出声。
“什么啊,原来有男朋友……跟个女人一样。”他嫌恶地推了我一把,还没碰到我就被北斗抓住了手腕。他的手臂被拧了过去,离折断只有一步之遥。他捂着嘴痛苦地尖叫,灰溜溜地逃走了。
不不,就是女人。
“弄死你。”北斗望向他逃走的方向,恨恨地跺脚。她稍微松开手臂,把脸埋到我的后颈,使劲吸了一口。
“你干嘛!”脖子被轻触,痒痒的很难受。我挣开北斗,脸上涌出不合时宜的热度。
“漂亮的人肉都比别人香,你死前记得给我切一块尝尝。”
“死变态……”我对上她的眼睛,这才注意到她的左脸靠近眼眶的地方一片淤青,类似刀伤的平整切口还在流血。看着都要疼晕了。我问她:“你的脸怎么回事?”
“……卫生纸先动的手。”她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了,这是不想说实话的表现。她能做什么?用脚想都知道肯定不是好事,还是别问了吧。
“你跟我来。”放着不管也不行,顶着血淋淋的脸到处走怕是要吓死路人。我把北斗领到避人的地方,拿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一点一点擦掉她脸上的血。
“装备真齐全,看来是早有准备……轻点行不行,再怎么偷懒摸鱼我还是要上台的!”
“西区治安什么德行你也清楚,以防万一有问题吗?还有,别对我大呼小叫的!”我故意将蘸满药水的棉花整个压在她的伤口上。她吸了一口凉气,但只是皱了皱眉,没有我预期内的痛到叫出声。有点失望。
“一张纸片而已,就这么想要?”她忽然对我说。
“你懂什么,对你这种没信仰的人来说,连偶像是什么都不知道吧。”我这里撒了谎,我并不觉得那个搏击手是偶像,我只是好奇他的行为背后隐藏的含意。
“我是新教徒。”
“你?真没看出来你还信上帝。一身业障的教徒不会下地狱吗?”
“随便啊,祈祷又不要钱。等到牠老东西不再救我的时候,我就不信了。”
“下地狱没人救你哦。”
“我只需要相信切合我意图的神谕,就算神真的存在,牠也无关紧要。”
“说起来,你来这干嘛?你不是有事要忙吗?”
“我来帮你呀。”
“你就扯吧。”我就知道她不可能说实话。
“你是为什么喜欢那个搏击手的?”她总是这样,在话题间突兀地跳跃,我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
“拳头很厉害、惩戒恶人,可能就是这样吧。”
“在我看来就是为杀人而杀人,钻了人心的空子。”
“当法律对人民的苦难视而不见,有人用自己的力量维护我们,我们就要歌颂他,哪怕是恶人也没关系。”
“真可悲。你想要签名照就许愿吧,我会想办法搞到,之后我们就两清了。”
我想要,但是愿望实现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联系她的理由了。北斗也许无法拯救我,我也从没期盼过她能改变我的命运。我不知道她口中“共犯”的深层含意,想到这两个字浑身就像触电一样发麻。孤僻、傲慢、残忍,毫无防备地打乱我的人生、逮住我的尾巴得寸进尺的北斗,她身上的秘密如同弥漫在空气中的□□,叫我忍不住去探求。我清楚我是在拿生命做赌注,但我不想就此断绝和她的关系。
“我想保留这个愿望。我也给你一个向我许愿的机会,这样可以吗?”
“你什么都愿意做?”北斗抓住我的手,嘴唇凑了过来。
“变态!”我推了她一把,她纹丝不动。我不知道怎么办了,索性闭上了眼睛。温热的风擦过我耳边,我睁开一只眼睛,看到北斗的嘴唇停在我耳边。
“好大的蜘蛛……强迫别人做不愿意的事听上去好像很有意思,不过我不能那样对你。我要让你活着喜欢上我,北野。”她笑得眼睛眯起来了,对我吐舌头的模样像极了童话故事里坏透了的毒蛇。粉红色的蛇信正是危险到来的信号。
“走开……”我毫无底气,脑子里重复着她刚说的话,心里发毛的同时萌生了一点点期待。
“明天晚上来店里拿你的纸片。”北斗摸了摸脸上的医用敷料,翻遍身上的口袋,最后掏出一盒包装奇特的烟。她数了数烟的数量,有点不情愿地抽出一支递给我,说:“没有糖了。”
她实在道谢吗?不管是不是,上来就递烟这也太……
“我不抽烟。”我礼貌地拒绝了。
“真巧,我也不抽。这个可贵了,花钱也买不到。。”她掰开我的手指,把烟硬塞给我。
算了,就这样吧。我拿出纸巾包好她给的烟,放回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