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一起出去的。其实不是顺路,因为没什么事做,就无意识地和她走到一起了。
她穿了黑色的运动裤,上衣是深蓝色外套配白色……背心?嗯,相当不伦不类。只有左臂的袖管是挽起来的,应该是为了遮挡纹身吧。说实话夏天的夜里也不凉爽,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就会满身大汗。北斗这家伙裹这么严实……热死你算了。诶?居然还戴着手套?怎么回事呢,我突然起了坏心思。
“北斗。”我叫她,掌心朝上,五指摊开,送到她眼前。
“干啥?”她毫无自觉地把自己的手搭上去了。
你是狗吗?
我趁其不备,一下脱掉了她的手套。顿时,北斗神色大变,活生生一个被当街扒掉衣服的可怜良家女模样。她马上把手藏在背后,幽怨地瞪我。嘿嘿,真可爱。我偷笑着,原来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欺负别人成习惯了,轮到自己被欺负就委屈成小孩子。你也不过如此嘛。
“给我看。”
“不要!”
“快点。”
“讨厌的女人!”她本意是想挥舞手臂吓唬我,没想到,我们都高估了彼此间的距离。意思就是说,她不小心摸到我的胸了。虽然在碰到的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并且光速收了手,但是我的巴掌好像更快呢。
我没想到自己抽人耳光可以这么敏捷。还好,打得是右脸。我放心了。
“姐你是不是练过啊,从来没有人能连续抽我耳光两次。”她捂着被扇红的右脸,一脸不可置信。
“也从来没有人的脸连续殴打我的手两次。”
北斗拉起我的手,放在她的右手上,依然不怎么开心,她说:“算了算了,给你摸摸得了。不许偷看,被我发现了就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
这算哪门子道歉方式?
我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她手掌的血肉。她的手非常凉。我去摸她的手腕,比我的体温稍低一些,不冰。我又摸到了她手腕上突出的青筋,轻轻压下去,意外地没能感受到脉搏跳动。我在紧张什么?顺着血管,我滑到她的手背上。骨瘦如柴,也不算光滑。突出的手骨彰显着存在感,皮肤像纸一样薄,不需要用力去按就可能就留下痕迹了。我的指尖碰到了关节,传递来的是硬而粗糙的质感,像新鲜的树皮,有些割手。每个关节都覆盖着厚重的茧,究竟是何等残酷的体力劳动造成的结果啊?再往下是掌心,包裹着薄薄的茧。她的手心出汗了。非常奇妙的触感。我用指甲慢慢地挠她的手心,不同寻常的阻尼感通过指尖,感觉仿佛在玩弄大型犬科动物的肉垫。也许是我挠得太久了,她居然在偷偷发抖。机会是你给我的,别想跑。手指又是另一种感觉。我尽量放慢速度,捏住她的手。果然是女人的手啊。骨头都是纤细的。她真的太瘦了,好像抚摸的不是手指而是包了一层皮的白骨。该不会没有好好吃饭才瘦成这样的吧?我关心她做什么!她突然挣扎了一下,指甲划到我的手心,一点也不疼。她的指甲修得相当圆润光滑,和毛毛躁躁的暴脾气完全不同,多少出乎我的意料。她突然捉住了我的手。力气之大叫我无法抗拒。
“你做什么?”
“没事,别管。”
这是一只分外有力的手。她不顾我的反对,恶作剧似的玩弄起我的手指。她的手比我的大上两圈不止,所以当她模仿我刚才的行为,我其实是很难受的。而且这家伙下手没轻没重,难受的同时多了几分疼痛。蛇一般灵活的指尖紧紧缠住了我,两个人渗出的汗混在一起,莫名有点下流。为什么普通的握手都会变得下流!呜……就这么喜欢和别人十指相扣吗?她的手都要僵硬了。紧贴着的皮肤下,传来了微弱的跳动。我忽然有一种发现宝藏的惊异。死气沉沉的冰冷的手,正在确信无疑地告诉我:它的所有者和我一样,是活着的可以被杀死的人类。
“再等等,别睁眼。”
手上的力松懈了。然后,她呼出的热气就猝然拂过我的脸颊、鼻尖、嘴唇,停在了侧颈。软软的滑滑的东西一圈一圈缠了上来,裙子里凉嗖嗖的。冰凉的东西,我第一时间想到了蛇。我想睁眼看看缠住我的是什么东西,可眼皮沉重得似乎随时准备睡去。终于,在触及底线之前,它停下了。被捆绑缠绕的不适顷刻间无影无踪,就连我难以克制的突兀感受也消失了。
“别睡了。”
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腿上没有任何不该存在的东西,北斗看上去也是无辜的样子。刚才的,难道都是我的幻觉吗?那未免也太真实了!我无法想象。
“刚才……”
“刚才怎么了?你脸很红哦。”
“没事……”自欺欺人也好,我一点也不想探究刚才的异物。而且万一真的是我出现幻觉了,岂不是把我的面目暴露给这家伙了吗。她一定会揪着不放,一直嘲笑我甚至威胁我。
我们继续漫无目的地闲逛,北斗一脸欲言又止。
“有话要说?”
“嗯……有个事情比较在意。”
“你说。”
“你以前也打过人吗,像打我那样的。”
“哈?肯定的吧,烦我的人可不少。”
“原来我不是第一个呀……”她的声音很低,要不是我听力超群绝对听不清。这是在抱怨?挨打的先来后到都要争,太奇怪了吧这家伙!看在她失落成小狗的份上,姑且不刺激她了。
“不过呢,我刚才也说过,你是第一个被我抽耳光两次的人。”
借着霓虹灯的光,我恰好看见了她嘴角浅浅的笑。只有一秒不到,她就又恢复到平常的恶人嘴脸,一脸颓废暴躁的衰相。明明笑起来挺好看的……
我跟着她走了一段,前面的灯牌下,一个女人朝这边挥手。北斗举起手有气无力地晃了两下,然后意味深长地捏了捏我的手,对我说:“我得上工了,你别跟来,那个女人不好搞。明晚在店里等你。”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一句再见的话都没说。
我在后面默默跟着他们,看着那个女人亲昵地挽着北斗。再来一次?我知道偷听别人谈话很不道德。再宽恕我一次吧。
“小北,你怎么才来!我已经下班等你很久了。”
“因为间宫小姐永远不会准时,我就先去其他地方逛了。”
“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间宫小姐,我有名字的好嘛!叫一声佳世难死你啦?”
“好的阿姨。”
“谁是你阿姨!人家才二十八岁,是姐姐,姐姐!对了,老山田家进了一批外国货,跟姐姐去喝两杯!”
“你明天要上班,况且在你们国家我还未成年。”
“真没劲。我说,刚才和你一起来的女人是谁?”
“哦,是我同行,之前没见过。”
“这还差不多。”说着,间宫佳世踮起脚尖亲了北斗的脸。
“你的脸……”
之后的内容我没心情听下去了。怎么又来一个女人,她还要背着摩西小姐干多少坏事!她说自己不是自愿的,但是这种事本来就不是只凭一个人的意愿就能实现的。嘴上不愿意却没有停下身体,这完全就是借口,是欺骗!不管对方是谁,只要抛出好处就马上旁若无人的亲昵起来,你就值这点钱吗!
她甚至不愿意承认我们认识。
难以言说的烦闷很快污染了我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