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俄尼索斯看向了我的身后,差点忘了,这儿还有一个待宰的羔羊。这个中年男人目光呆滞,不用想都知道是被刚才的打斗吓傻了。
“你犯了什么错?”狄俄尼索斯远远地问他。他一点反应都没有。“惟光,你去叫醒他。”
面无表情的少年捡起一根椅子腿,毫不留情地痛击他的□□。男人痛得惨叫连连,狄俄尼索斯被他逗得哈哈大笑。惟光把她逼到狄俄尼索斯面前。他一看到狄俄尼索斯,咚的一声跪下了。
“我,我不该赌赢了一点小钱就深陷其中,把家底都赔光了。”
“还有呢?”
“我背着老婆卖了她的首饰,我该死!”
“只有首饰?”
“还有女儿,我把她卖给了□□……”
“你老婆是哪里来的?”
“……经人介绍。”
“再说谎我现在就阉了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把她骗到老家,谎称她有精神病,监禁了她,逼她和我结婚……”
“你想活吗?”
“我想,我想,求求您放了我吧!”
“可以呀,你不是喜欢赌博吗?和那个女人赌一把,你赢了我就满足你的要求。”
他仔仔细细看了我的全身,咽了咽口水对狄俄尼索斯说:“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没错。”
“那个女人,也可以给我吗?”
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个呀,那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说服这位了。”狄俄尼索斯踩了踩北斗的背。
“你给我等着,我要把你一刀一刀剐了,杂种。”北斗咬牙切齿地说,抓住他的衣服把他拽倒,朝他脸上吐了一口血沫。
他气急败坏地要去踩北斗的头,下一秒狄俄尼索斯的剑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杂种,你也配?”狄俄尼索斯似乎是第一次听到“杂种”这个词,好奇心大发骂了他好几遍。
“惟光,准备桌子。不该看的东西别叫小鬼们看见了。”
惟光点点头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带回了一群孩子。这些孩子排成一列,一个拉着一个跟在惟光身后,没有一个不是双眼紧闭。挂毯奇妙地恢复原样,围成的小空间里根本看不出发生过血案。小孩子们手脚麻利地收拾桌椅,很快就搭好了一个稳固的赌桌。工作完成之后,惟光又带他们离开,和来的时候一样,排成一列、闭着眼睛。
这种地方温柔个什么劲啊……
狄俄尼索斯抓着北斗的头发,把她上半身拽到赌桌上,举起剑把她钉在上面。北斗半个身子趴在墨绿色的桌面上,双手被铁链绑在背后,一把剑贴着脊骨,穿过铁链的缝隙,将她与桌板串在一起,同时也彻底限制了她的行动。这样扭曲的姿势,身上还被插了一刀,光是想想就要痛死了。
“北斗,等着我,我一定会赢下来的。”
“那我就不抱期待地等着了。”她如往常那样故意气我,我却一点也生气不起来。她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转过头不理我了。再跟我说说话吧,看不到你的脸我会害怕的。你是不想让我看到难受的表情吗?如果是这样,那我就一定要看着你,我们之间的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不是谁说一句不干了就能解决的。我说过要杀死你心中的魔鬼,我说了就一定会做到。我不会为曾经责骂你而道歉,并且今后我也将不断责备你,直到你被背着的人命压垮的那天。
“要哭的话等一下可以来我这里。”我送给她这句话。
对面就是赌博老手,接下来必定是一场苦战。那么问题来了,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赌博,规则和战术都是闻所未闻,唯一的认知都来源于电影。像电影里一样的手法奇术,就算赌神现场教学我也学不会。去问一下规则是不是比较好,但是这么做的话气势上就输了。我一直认为赌博本质上是心理战,谁先认为自己输定了,再想取胜就十分困难。如果对方一开始就知道我连规则都不懂,信心大增,战术也会更加清晰,这样一来我就一点赢面都没有了。硬着头皮胡乱出手的话,又不知道该怎么收场……
“美女是不是不知道游戏规则呀?”赌徒在摸到筹码的那一刻,沉睡在心中的猛兽骤然苏醒,他好像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嚣张得忘记自己是谁了。
“你看不起谁呢?区区一头公猪也敢在我面前叫嚣!饿了就滚去下水道吃污泥吧!”北斗率先开始辱骂他,“我告诉你,你今天非得死在这!”
“你这不知死活的小鬼!”他怒了,随便抓起一个汽水瓶就砸到北斗头上。玻璃瓶崩裂开来,碎片差点割伤我的脸。北斗的额角一片血红,她晃了晃脑袋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没用的东西,浑身只有臭烘烘的脂肪吧!我呸!”北斗又吐了他一口。
为什么要激怒他?北斗再笨也不会不清楚这时候激怒对手会刺激他的斗争心,他对付起我来就更不会留有余地了。她到底想干嘛……哪怕她是狮子,落单时被成群的鬣狗包围也是没有活路可言的。
这个男人又气又急,抓起一片碎玻璃就要划北斗的脸。他露出一种享受弄坏他人心爱之物的下流表情,兴奋地说:“看啊,这漂亮的脸蛋,要是挨上几下会变成什么样呢?仔细看看你也是个女人吧。会打人的女人是最没教养的,没有男人会看得起你这种俗货,白给我都不要。你看看你穿得像什么样子,不就是想给别人看吗?外国佬就是贱。诶呦真白呀,我得在你身上刻点字,‘□□’你看怎么样?我看哪个男人敢要你,卖都卖不出去!”
他捏着碎玻璃割了下去。北斗眼睛都不眨一下,咬住了飞速靠近的玻璃,接着当场咬碎。他恼羞成怒,扬起手就扇了北斗一个耳光。响亮的巴掌声像寄生虫一样钻进了我的大脑,一股无名之火点燃了我心里浇满热油的干枯草原。挨打的人是北斗,可我却难受得仿佛被千刀万剐。她所受的屈辱如同沾了水的海绵,成数倍施加于我,要把我活活闷死。而我只是看着,什么都没能阻止。周围的筹码睁开圆圆的眼睛,鄙夷我的无能。五颜六色的塑料圆片明码标价了我那放在拍卖场上无人问津的尊严。墨绿色的赌桌化作一片恶臭的沼泽,怨恨、悲伤、愤怒,还有很我难以形容的感情在这一刻将我吞噬。那是我的东西,你该死,你该死,你该死……
“事不宜迟,我们开始吧。”我压住了喷薄的怒火,决不能让情绪干扰我的理智。
狄俄尼索斯不知道跑哪去了,现场就剩下了包括惟光在内的我们四个人。我刚想着趁机逃跑,狄俄尼索斯的声音就在我们头顶响起:“别想跑,我一直看着你们。”只有声音,却看不见她的人。好吧,逃是逃不掉了。
“你想玩什么?七张的还是五张的?”他看似在问我,其实已经有了打算。
“随便你。”
“北野,毁掉这头猪!让他跪下认输!认输!”北斗看着我说,语气刻意夸张,表情却意外的认真。
她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
等待发牌的时间分外煎熬,在我看来,惟光发牌的速度都慢了好几倍。我该出牌吗?我该出什么?“跟”或者“不跟”又是什么概念?我拼命回忆电影中博弈的镜头,从散乱的记忆中抠出一点有用的信息。可恶……我心中的黑洞越来越大,有成千上万条毒蛇相互缠绕。我怒视着他,他露出了令人作呕的笑脸。我想这是第一次,我确确实实起了杀心。
“轮到你了,你跟吗?”不经意间,他已经完成了一次弃牌。
“……不”姑且保守一点吧。真该死,我光是看着他的脸就气得没法思考。
时间流逝地飞快,我逼自己融入赌局,真的太难了。男人扔出的牌一张接一张,陈旧的牌面像死掉的飞蛾碎裂的翅膀卷入灰白色的尸体旋涡。我无计可施,好不容易忽略的伤痛又找上了我。我感觉白蚁在啃咬我的肠胃,翻滚的胃酸灼烧着僵硬的内脏,痛得要昏死过去。
“再不决定,就判你输。”他不耐烦地催促我,仿佛胜券在握。
“我……不跟。”
突如其来的胃痛多少叫我镇定了一些,我必须找到他的破绽。技术上赢不了就只能从心理上击溃他了。既然我赢不了,那就让他输。我想起来北斗重复着“让他认输”这样的话……是“让他认输”而不是“赢过他”吗……看来我们两个想到一起去了。一个大胆而危险的想法在我心里逐渐成型。人只有认输的时候才会输。
这是我和北斗活下去的最后一条路了。
“我说,”我把纸牌正面朝下拍在桌上,抬头凝视他冷笑道:“只赌一个不痛不痒的愿望,不觉得无聊吗?至少在我看来,杀人魔的承诺可不值钱。”
“你这是诽谤!”狄俄尼索斯的声音突然传入我们的耳朵,不过没有人在意。
“哦?你还想赌什么?”他一下来了兴趣。
“我来帮她加注吧。就赌我的一只眼睛,你呢?”北斗插入我们的对话,拦下了我的发言。
“北斗你!”我绝不接受,但是她没有给我插话的机会。
“我也一样。”他说。
“那顺便把另一只眼睛也赌上吧。”
“我也……”
北斗闭上了嘴,她的用意已经全部传达给我了。只有她下注的是自己的身体这一点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
“……再加上我的全部家产。”我补充道。
“你说什么?全部家产?”
“全部。”
“你怎么敢的,你拿到什么牌了?”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
“你抓到葫芦了?”他头上冒出了冷汗,见我无动于衷,于是又猜测说:“是□□吗?你抓到□□了吗!”他掀开自己的牌看了一眼,然后压住,又掀开,才放心地说:“我跟。”
“看来你的运气也不错,不如再来点别的?”
“你还想要什么?”
“这只手怎么样呀?”我伸出右手摆了摆。
“这也……”他果然开始犹豫了,触觉灵敏的手好比是赌徒的眼睛,但凡他有一点理智就不会冒这个险。
“你是不是不行啊?”北斗装出一副上流社会自命不凡的刻薄嘴脸,故意挑衅他说:“哎呀哎呀,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呢,这点胆子还是赶紧滚回臭水沟吃泥巴吧。”
“我跟!”心存侥幸的男人确信自己的牌更胜一筹。当一个千载难逢的泄愤机会唾手可得时,脑子不灵光的赌徒就将他们的本性暴露无遗了。
“既然都到了这份上,剁掉你的手和要了你的命也没差多少,那不如……”
“你到底想要什么!”他坐不住了,一遍又一遍地检查手牌。
“我要你的命。”我平静地说,将所有波动的情绪藏了起来。当然这只是说说,换作北斗一定会用性命威胁他,我只是帮她传达了意思。
“开什么玩笑,这是可以赌的东西吗!”他拍案而起,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
“没有什么是不能赌的。”
“输给我的话,你就死定了!”
“我知道。”
“那为什么……”
“不敢就算了,反正你的手和眼睛眼睛归我所有了。”
“你知道我的牌?”他环顾四周,看起来是在期待有人站出来揭穿我的谎言。遗憾的是,这里没有他的同伴,没有人会为他说话。倒是北斗,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还在试图挣脱,时不时看我一下,欲言又止。她是真的害怕了。
“我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废话少说,开牌吧。”
他颤颤巍巍地揭开自己的牌,面如死灰。我的裙子也被汗水浸湿了,一旦他亮出牌,我就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