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游星与鹰见的诉求转达给北斗。北斗不太愿意但看在我的份上还是答应了她们。
然后就是和鹰见约定碰面的日子，我们双方商量好之后，北斗这才告诉我她突然回意大利的原因。
她用自己玩过的某个游戏里面的设定讲解自己的情况。
众所周知的三个阵营，秩序、中立和混乱，她身上同时存在着这三种可能。假设中立代表普通人类，秩序和混乱就分别代表了两个非人的极端。她必须将自己维持在中立状态，否则就会迎来不可逆的异化，走向自我毁灭。
前段时间发生了太多变故，北斗的偏差值不断上升，突破了安全范围。老板音克薇尔小姐检测到她发生的变化，强制要求她回国接受调整。
“女王很少这么生气，都怪你，我差点就回不来了。”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的偏差值每一次达到峰值都是你在场的时候。和你走得太近对我没好处。你对我做的事严重破坏了我的平衡，我不擅长控制情绪，忍耐力也很差。女王也是这么认为的，她不许我再见你。”
“我对你做了什么？我能对你做什么？”
“非要我说出来吗？”
“啊……不会是接，接吻吧？你，你又不喜欢我，有什么好忍耐的……”
“你也不喜欢我，有什么忍不住的？”
“人类的欲望很多时候与喜恶无关。”
“当然有关。面对憎恨的事物产生破坏欲才更合理，你会和你的仇人上床吗？”
“我还没那么恨你……”
“你用你的欲望来挑战我的欲望，只会让我想吃掉你。”
“你，你你你指哪方面……”
“你认为呢？”
“不要问我啊！你这样我不就只能往奇怪的方向想了吗！”
“那确实很奇怪。我对你抱有食欲，尤其是当你对我产生强烈性缘关系的欲望时。”
“吃人……”
“你的欲望可以轻易满足，而我只能长久忍耐。”
“你不可以吃掉我，至少现在不可以。”
“那你就别给我机会。”
吃过早饭，我们先去医院看望芙蕾雅，和医生交流一下确定今后的治疗方案。北斗的精神还是很不好，头发乱糟糟的遮住眼睛了也不整理一下。
情况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遭。芙蕾雅不吃不喝，无法对外界刺激做出反应，连睡觉都是疲劳过度昏过去的。医生说像她这种状况即使当下治好了，未来也不能保证不会复发。何况能不能治好根本就是未知数。伤害是终身的，芙蕾雅一生都会活在阴影中。
回想起那个活泼聪明的小女孩，我内心一阵酸涩。是不是我早点去找天野就能阻止一切，是不是我再早一步就能救出柏原小姐。我知晓一切必然背负责任，是我的疑虑加害了这对可怜的母女。想到这我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北斗递给我一包面巾纸，坐在旁边安静地等着我。
“哭完了？”北斗问我。我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她用拇指擦掉了我眼角残留的泪水，柔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恰好身处其中。”
“如果我能早点注意到……”我又想哭了。
“我离开她太久了。这是我的责任。共犯就是要平分所有罪孽，你把我的份一起哭了，现在不许再哭了。留点力气，等我逮住西奥多，你要狠狠揍他。”
“芙蕾雅怎么办，她已经没有亲人了。我们应该收养她吗？”
“不行。养孩子要负责的，我没有文化，教育不了她。我是□□，血债累累，有人的地方就有我的仇家，给不了她安定的生活。我和你，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未来怎样都是不确定的。等我死在外面，恨我的人会将对我的仇恨转嫁到你们身上，你的人生都会被我们毁掉。我坚决不同意收养她。”
“难道要把她送进孤儿院吗？我们真的什么都做不了吗？”
“我说过不会让她无处可去。这样好了，我去求求克里斯汀，她说不定能帮忙找到合适的领养人。”
“我不觉得有人愿意收养一个情感障碍如同死物的小孩。”
“我会带她去见女王。女王能让四分五裂的我活下来，一定有办法让芙蕾雅回归常人。我也有点难受，但是不想外人看到我哭……也不想你哭的样子给其他人看去了。所以别哭了。”北斗凑过来，脸贴着我的脸，手绕过我的腰摆弄我衣服上的装饰。
“我哭你都要管！”
“要是我死了你也能哭两声就好了，我喜欢你哭得发抖的样子。”她突然抱紧我，头发蹭得我有点痒。我撩开她的头发，她今天没有化妆，狰狞的疤痕刻在右脸上，一直被遮蔽的右眼湿漉漉的，眼眶也红红的。
别人是人格分裂，你是人体分裂。一半冷漠得像个资本家，另一边都快哭成傻子了。
“难看死了。”我意思意思推了她一下，她抱得更紧了。
我们之间很少会长久地拥抱，只有在夜里她才会寻求我的庇佑。像这样位置交换的时候，还是第一次。有些新鲜，有些局促。我担心无意间的一个动作会分走她的心思，让她觉得她把我弄得很不舒服，然后她就不再抱我了。我一动不敢动，尽力降低身体的存在感，好叫她忽略这不太正常的距离。脆弱的后背传来安心的温热，身体直接感受另一个生命善意的挤压，还有洗衣液清爽的香气，这些平凡的小事组成了生活的框架，对我来说就是最刺激的引诱。
她将杂乱的黑发绑在脑后，露出的脖颈同样伤痕累累。暗红色的瘢痕连成一圈就像被套上了项圈。
项圈……
我的脑子突然出现了北斗衣衫不整被我拴起来的画面，她愤怒、羞恼恨不得把我撕碎吃掉。像她这样凶恶的狗就应该在被狠狠鞭打，然后抛弃尊严对我摇尾巴……我的心脏猛地突了一下，难以言喻的心情像炸开的香蒲，飘飘洒洒蒙上了我的眼睛。一片模糊的白，那后面是火焰跃动的轮廓。我伸出手去，试图穿过白色的火焰。潮湿滚烫，柔软却令人刺痛。我马上缩回手，注视着白色的火焰飘向远方。
芙蕾雅的磨难才刚刚开始。留给我们的难题一个接一个撞了上来。
鹰见朔选择东城区作为见面地点。东城区与东日本直接接触，人员混杂，帮派林立，很多外国人在这里运作自己的组织。幕府不好介入外籍人员的派系斗争，长期以来无法很好地约束当地□□，地区奉行更是与□□达成了心照不宣的合作，非必要不介入帮派之间的杀伐。
这里就是西区最乱的地方，从小大人就告诉我们不可以到这来。如果身边有东城区出身的人，大家不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和他们的孩子，想要洗去出身的歧视三代以内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在一家热闹的中餐馆里见到了鹰见朔，她穿着朴素的白色T恤，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她的眼睛是黑色的，因为紫色太容易给人留下印象，所以遇到这种情况就会戴上美瞳。我觉得北斗也可以考虑这个方法。
鹰见见到我们之后居然先叫我们点菜，她对这家店的评价很高，还说来都来了吃点东西再说。我们这是私联密谋，这么松弛真的没关系吗……菜很快上来了，卖相和气味都非常好，可我是一口都吃不下去。北斗还是老样子和筷子打架，鹰见用筷子的手法非常熟练，转眼间她已经吃上了。
她见我不吃就主动给我夹菜，北斗抱怨她为什么只给我夹。北斗说话呛，和不熟的人凑在一起嘴里放不出几个好屁。鹰见倒是好脾气，耐心地听北斗骂她，时不时指出几个骂得不到位的地方，这又惹得她更生气了。我一直等着鹰见主动问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我猜她就是为了北斗那句“要小心”才追过来的。北斗真是沉得住气，鹰见不问，她就不说。摸不清对方真实意图的情况下，保留得越多就越安全。
饭局过半，鹰见换上一副老好人嘴脸，关心起我们的生活。她声音很温柔，外表人畜无害，时刻关照我和北斗，害我差点就被她牵着鼻子走了。我只能不断提醒自己，这个人不是朋友，这个人不能做朋友。
“在日本还习惯吗，北斗小姐？”
“这话从你嘴里冒出来不觉得奇怪吗？”
“我很早之前就在日本了，已经习惯了。”
“鹰见顾问的家人也在日本吗？”我问。
“只有我自己。”
“鹰见顾问是哪国人呀，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名字呢？”
“我的护照是奥地利政府颁发的。”鹰见将桌上的盘子整理到一起，留出一个空间给服务业刚刚端上来的砂锅。她给我夹了一块热气腾腾的鳝鱼，看到北斗黑着脸握着儿童塑料勺，偷偷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笑！”
“没什么，看到北斗小姐我想起了自己的姐姐。姐姐她也有点笨手笨脚的。”
“你说谁笨……”
“……原来鹰见顾问还有姐姐。”
“她是我的表亲，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和亲生姐妹一样。我的名字‘朔’就是为她取的。”
“鹰见顾问的姓氏也不常见，是怎么想到的？”
“说到奥地利就会想到哈布斯堡，我还挺喜欢双头鹰的。话又说回来，我的姓名没有对公众公开，北斗小姐是怎么认出我的？”
来了！终于问到点上了。老实交代还是随便糊弄她一下？
“偶然知道了你的名字、偶然遇到你，就这么简单。”北斗头也不抬，哼哼唧唧地试图用勺子挖起面条。
“我可以认为你不会伤害我吗？”
“这可说不定。”
“你真会开玩笑。我对二位有充足的信任，你口中的偶然对我来说就是事实。可以的话我想聊聊你是从谁那里知道我的名字的。如果是局里的人走漏风声，我得适当教育教育这些年轻人。”
“你不好奇‘危险’是什么吗？”
“可以避免就称不上危险。”
“难说。这顿饭可不是免费的。”北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