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向挣了挣,完全挣脱不了北斗,眉毛尴尬地扭成八字,双手合十满脸歉意。
搞什么啊这是!是你的女人吗你就搂?给我放开!
“这个好吃吗?”北斗指了指长椅上的汉堡包装袋。
“还可以。”荒川一脸平静地回答了北斗。
“哦。长山,我要吃这个。”
“等一下啦北斗大人,那个,我觉得现在,我们好像……”日向不停往我这边看,愁得脸都皱起来了。
“我要吃这个,给我买!”
北斗揽着日向,硬是把她夹走了。走之前还挑衅似的乜了我一眼。
你你你什么意思,谁允许你和别的人挨这么近了,我就说你个死东西就喜欢有夫之妇?有妇之妇?,算了爱咋咋地吧,你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还取笑我,太可恶了!我怎么你了,和朋友出来闲聊都不行吗,朋友受伤了帮忙都不……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她能误会什么啊,不懂情不懂爱的人能误会什么啊。可是她好像真的不高兴了,是因为我……坏了,她是不是认得荒川?杀手和条子是天敌,我和她的死对头混在一起、举止可疑,不生气才怪!
啊……这下麻烦了……不行,我得赶紧抓住她,不然荒川泷今晚就得死。
“朋友吗?”荒川轻轻抱起我,放在长椅上。“有摔到哪里吗?”
“没事,倒也没那么熟……”我不习惯被动地和别人肢体接触,荒川抱起我的时候,好像把我的魂留在地上了,哪里都别扭。
“大黑天在远处就能认出你,眼神很不错嘛。莫名其妙把你弄在地上,一句道歉都没有,而你一没有发怒、二没有冲上去教训教训,以北野小姐的性格……那个男人是不是喜欢你?”
“她是女的,就是稍微有点高。”
“这样啊,所以她喜欢你?”
“怎么可能!你这人怎么看谁都像同类。”
“因为北野小姐太漂亮了,男人喜欢你,女人又何尝不是呢。路边的狗见了你都得多看几眼。”
“注意你的措辞,别搞得像看狗都深情的变态。”
“哈哈,狗,我还得谢谢狗。要不是因为一条狗,我哪会认识长谷川理佐小姐。”荒川撇撇嘴,嫌弃地啧了一声。
话匣子还没关上啊,她大概还在醉着。总之先听听她怎么说吧。毕竟以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帮同事遛狗,狗跑了,跑进一家酒吧。我追狗追进去,遇到了在酒吧打工的长谷川。”
“就这?”
“就这。中间省略了一些杀人案抢劫案,过了三个月她向我告白,结局就是你知道的那样。”
“这是可以省略的吗!太吓人了吧!还有,你们认识三个月就开始交往了吗?人类真的可以这么轻易就喜欢上别人吗!”
我不理解。感情应该是循序渐进的,三个月能做成朋友就不错了。爱情来得太轻易只会让人怀疑,不是另有所图就是别有用心,要么就是纯粹的见色起意。人与人的交往哪有那么容易,不去刻意保持的话根本就是一张千疮百孔的纸。三个月时间从陌生人一步跨越到恋人,双方都很可疑啊。
结果就是弥天大谎败露,可恨的背叛藏无可藏。我不禁怀疑长谷川的动机,她是出于何种目的才与荒川交往的,又为何能在短短时间内委身于另一个男人。她是怎样看待荒川的?一个漂亮的傻子?盲目的工具?还是像小狗一样摇尾巴的玩物?
荒川泷生活在巨大的谎言中却一无所知,她真的毫无察觉吗?短暂的交往生不出信任的果实,但埋下背叛的种子是可能的。
“这是一个,呃——很复杂的过程。你还记得小时候喜欢什么东西吗?”
说实话我记不得自己有特别喜欢什么。我没有太多机会接触外界,喜恶的选择范围局限在一座庭院中。我给眼中的大多数打上厌恶的标签,即使也许没那么讨厌,在环境的潜移默化中很多东西先天就带上了令人烦躁的属性。选择永远在井外,然而我是被选择留在井底的青蛙。
“非要说的话,除了想方设法早日离开家,好像没有什么热衷的,谈不上喜欢。我很羡慕自由自在、把命运抓在手里的人。虽然说命运是无法改变的,但虚张声势的劲头也很帅啊。”
“你现在还是这么想吗?”
“对啊,他们都说我绝对当不了演员,当了也一辈子出不了头。我非要跟他们对着干。你算老几啊哪来的大脸敢对本小姐指指点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一群米虫还点评上别人的庄稼了,真幽默。”
“北野小姐你真有意思。”苦着脸的荒川终于笑了,“这就是一致性。人在幼年时期喜欢上某种东西,很难找出原因。随着时间推移,过去的爱好逐渐被新的取代。喜欢制作模型的孩子后来做了程序员,喜欢‘创造’的部分一直保留了下来,然后被映射到生活的每一个角落。拥有一致性的得以被自身接受然后拓展,逐渐与生活融合。这一切的演变都在悄无声息地运作,支配着人的大脑趋近演变的结果。你会不自觉地靠近幼年时期选择的命运,无论是成为谁还是选择谁。”
“我听不懂,你别跟我讲这些。反正就是小概率事件在你身上发生了,你毫无自控力地喜欢上了一个刚认识三个月的人。”
“还真是直接啊。你说得对,我就是毫无自控力。失意的底层条子和辍学打工的穷服务生,放在悬疑小说里一定是主人公升级的经验包、天选之人起步的垫脚石。现实也不例外。”
“等等等,你是‘检非违使厅所有搜查官的老大’,你自己说的哦。四年时间从‘底层条子’一跃成为老大,这么厉害的人竟然连女朋友出轨生孩子都没发现,你是不是哪里有毛病啊?你其实早就发现了,只是没戳破对不对?我看你也不是没脾气的家伙啊。”
“原因很简单,我真的没有发现。我的眼睛不会出错,没人能在我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那长谷川是?你怎么不说话了?说呀,说出来没人笑话你。”
“她……背叛了我,但仍然爱我。爱没有改变……对不起,我只能这样解释了。”
“哈……?第一次见给出轨前任开脱的。好吧好吧,既然你相信她,那还有必要抓她吗?”
“这是两码事。就算她还爱我,但她出轨我的仇人、生下他的孩子、当他的帮凶……都是事实,我怎么可能原谅她。要不是本人遵纪守法,早就把他们俩加上那个小杂种打包活剐了扔进太平洋喂鱼了。”
“你抓了她,那小孩怎么办,小孩没有错吧。”
“管我什么事?小杂种生下来就是错误。父母造的孽自己想办法还吧。”
“嗯……你说得对。总得有人承担责任。可是这样就够了吗,他们对你造成的伤害十条命都赔不起,你要不要查查他们还有没有家人?”
“北野小姐,灭门是违法的。下次再有这种提议就不要说出来了,万一附近刚好有个履历烂的搜查官,你马上就会变成他的本月绩效。藏原学是危险分子,早晚都要死在我手里。至于长谷川……我想我应该不会急着抓她。我会放出消息,让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在她提心吊胆到处搬家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之后跳出来吓唬她,我会永远盯着她。她一辈子都别想工作别想安宁,我有的是时间跟她耗。”
“你能当搜查官太好了,为社会少一个杀人魔做出巨大贡献!”
“这没什么。”
“没在夸你啊!”
“哈哈哈哈,你真可爱。抓紧搞定藏原,然后马上介入风间氏的审查,在新的变故发生之前,把接力棒交给藏原熏。这是我之后的计划。这场审判处处都是疑点,一定不是巧合。风间、牧野、桐野、花崎,他们四家绝对存在某种联系,前辈必须去死的原因就藏在其中。那天晚上她究竟看到了什么,我会搞清楚的。”
“你千万要小心,不要重蹈松枝女士的覆辙。我还挺喜欢你的,柏原小姐的事也多亏了你……你,你别死啊。”
“没事,他们不敢的。”荒川对我竖了一个大拇指,信心满满地点点头,她一直嗯嗯嗯的,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她好像在做心理建设,眼神偷偷移开了,准备了好久才开口道:“我什么都没做,动机也不是帮你们。柏原和松枝前辈都被谣言中伤,死得不明不白。而且前辈的大女儿应该和柏原年纪差不多……我是为了自己才……”
“你确实抓住了西奥多,这就够了。”
“没用的。”荒川摇头,摸着脸上的创可贴低语道:“审判他的是法官,不是我。上面已经定性为情杀,我的个人行为毫无意义。柏原背后的秘密、公司的阴谋……这些东西即使摆在明面上也起不了作用。我又在‘多管闲事’了。”
“你有证据不是吗?你在法庭上交出证据不就行了吗?”
“这就是为什么这些话只能在这里跟你讲。证据的合法性和真实性我说了不算,就算有再多证据,只要交不出去都是放屁。”
“西奥多犯下的罪怎么说都应该判死刑,对吧?对吧?”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我是法官,他毫无疑问要偿命。可惜我不是。搜查官啊,都是被拴起来的狗。要拼命了就放出来,不需要了就关在笼子里,勉强饿不死。我呢没那么老实,喜欢把手伸出去,到处扒拉两下。运气总有耗尽的一天,如果那天来了……没什么,不当搜查官才好呢,我本来就讨厌搜查官。”
荒川蹲下去一片一片捡起玻璃碎片,统一丢进垃圾桶。她倚靠在椅背上,无奈地说道:“我应该说清楚了吧?庭审那边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总觉得很对不起你,当初放狠话要把凶手绳之以法的人是我,到头来还是给他逃了。我是不是原本就不适合做搜查官?如果我一开始就不是搜查官,前辈就不会代替我进到那个必死的房间。如果没有我,前辈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路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她身上,却难以触及角落里的那一抹黯淡。荒川的身影被周遭的昏黄包围,她僵硬地靠在椅背上,仿佛每一块肌肉都承载着无形的重担。酒瓶边缘留下的淡淡水渍,仿佛静止了的时间,而她那偶尔轻颤的手指,好像无声地哭泣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张力,像是一张即将绷断的蛛网。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像松枝女士那样优秀的搜查官是不会看错人的,剩下的就交给这个国家的良心吧。”我将手盖在她紧握的拳头上,试着停下紧绷的颤抖,“你是敢向外伸手的坏狗,还待在笼子里做什么?你要跑出去,找到真正该死的人,咬伤他们,咬死他们!你只要好好活着,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松枝女士就放心了。你说是不是啊,小猫咪?”
荒川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呼吸也变得更加平稳,尽管她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死意,但那双眼睛里,却开始闪烁不一样的光芒,像是月亮身侧的星辰,虽微小却充满希望,或者说杀气。
她应该振作起来了?我轻轻伸出手,动作自然而流畅,就像是在完成一个早已排练过无数次的舞蹈动作,也像是看到流浪猫时忍不住想去摸摸它的头。荒川的手,几乎是本能地回应了我的邀请,我们指尖相触,那一刻,她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微笑。
即使今后要与我为敌,我也希望你可以活下去,荒川泷。
荒川坚决不让我送,一个人醉醺醺地离开了。
我曾经以为她是规则的捍卫者,没成想她才是一直,一直被压在律法的铁壁之下。所谓捍卫者,应是立于危墙前,枪尖对外。而荒川泷和像她一样的执枪者却被无数长枪穿刺,扎在土里。铁壁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攀附在他们身上,吸食血肉,越长越高,也越长越薄。
有某个瞬间,我对这个不甚正经的搜查官肃然起敬,她的实力与行动力令人叹服,对待旧人的残酷也是少有。最为可怕的是,她仅凭仇恨就能在仇人的怀抱中活下去。这一点,北斗也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