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的电话打不通,日向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不知道该去哪找她,只好先回家等着了。
天渐渐下起小雨,起初我并不在意,等我坐上电车,雨慢慢大了。坏天气只会勾起糟糕的回忆,我一路上都在复盘荒川告诉我的秘密。历史书上短短一句话就是一个人的一生,无论他遭遇了何种不幸,最后总会以“推动了时代进步”、“历史的必然选择”做结。我常常感到疑惑,为什么没有人在乎他们生前做了什么,却只会给他们的死亡赋予意义。这简直就是把人家当做求神的祭品……人造的神像。
我有预感,荒川泷脚下的道路正在与松枝玉子的轨迹重合。
雨已经很大了,可我不想等,我只想赶紧回家躲进被子里。这样的天气、这样的真相,每一个都令我不安。我将手提包放在头顶,跑进雨里。
经过家附近的马路,路旁一个打着透明雨伞的女孩呆站在原地,被身上挂着的东西压得东倒西歪的。我放慢脚步,走近一瞧,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北斗像大蜘蛛一样攀附在日向身上,日向不堪其重,晃晃悠悠、颤颤巍巍的,稍不注意就要摔翻过去。
“日,日向?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这就把脏东西弄下来。”我废了好大力气才把北斗从她身上扯下来,这下好了,北斗现在把我当成树桩了。
“哪有,该道歉的是我……”日向将雨伞撑在我头上,满脸歉意,自己淋了雨都没注意到。她怯怯地盯着脚下,解释道:“那个,那个……是我不好,没看住北斗大人。她把酒当果汁喝下去了,然后就……我出去的时候被坏人尾随了,北斗大人和他打起来,然后,然后北斗大人就受伤了……都是我的错……”
“这怎么是你的错?你一点错都没有。”我把日向拉进伞里,继续问道:“她伤哪了?严重吗?”
“耳朵。我,我想送她去医院,她闹着不去,就只好先帮她包扎了。”
“辛苦了,我会想办法的。”我撩开她的头发,果然她的右耳上包着纱布。“没事的,这对她来说不是问题。能稍等一下吗,我先把她安顿了再送你回家。”
“没关系,不用管我。风间同学等下来接我。”
我陪她一起等了二十分钟,直到摩托车的噪音盖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风间将雅翻身下车递给我一个布袋。
“长山说北斗替她挨刀子了。我路上买了点药,你帮她处理一下。”风间没有多说,准确来讲是没力气多说了。她的脸色很憔悴,一点都不像十几岁的高中生,反倒像挨了酷刑的犯人,又苍白又阴森。而且她没有雨伞,浑身都湿透了,更像一只病恹恹的落水狗。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她不是应该和北斗在一起吗?
日向跟我道别,临走前还把伞给了我。然后摩托车的轰鸣声再度响起,这就只剩我们俩了。
多好的孩子,如果能再大胆一点就好了。
北斗好像失去了意识,但还能发出怪叫,哼哼唧唧念叨听不懂的外语。人失去意识比清醒的时候要重,说不上是什么道理,只知道我费劲千辛万苦把这个大累赘弄回家,骨头都要散架了。
她身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我先换了睡衣,简单擦了一下身上的水,接着就该处理这家伙了。我把北斗拖进浴室,她身上很烫,眉头拧在一起,好像非常难受。
真麻烦,等会醒了可别怨我扒你衣服。
我迅速脱掉她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倒上温水擦拭她黏答答的皮肤。尽管我已经努力适应这具异于常人的身体,但看到宛如被外星生物寄生的心脏还是头皮发麻。她胸口上的弹孔有些发黑,上次看明明已经痊愈了,这是怎么回事?此外我还注意到,北斗身上的鳞片似乎变多了,尤其是双手和前胸,像不小心打翻的墨水一样。
我帮她换好睡衣,想起风间给我的布袋。北斗的耳朵受伤了,她应该很疼吧,所以才一直呻吟。我打开布袋,里面装着好几种伤药,有国产的,还有进口的,印象里都是很贵的牌子。其他的就是医用纱布、消毒水之类的。在布袋最底部,我摸到一张纸条,似乎是风间的留言。
【我想清楚了,这件事必须由我亲自解决。为了长山日向,为了天野久美子,也为了我自己。今天之后不要再联系了,如果一切顺利我就回来找你。否则的话,长山就拜托你了。不用担心我,天野小姐跟我一起,那边也派了专业人士陪同。最后,请对长山保密。】
这两个人又背着我搞什么呢,既然要避着日向,百分百不是好事。等北斗醒了问一下吧。
我重新包扎好北斗的耳朵,将她放在卧室床上。自从搬来这里,她的卧室一次都没使用过。随后我洗完澡晾好衣服也躺下了。荒川说的话像一根倒刺扎在我心里,全然与我无关却隐隐疼痛叫人不得不在意。
毫不意外,我失眠了。闭上眼睛不停暗示自己该睡了,眼前却莫名浮现出荒川口中的案件,甚至不自觉地想象案发现场。
深夜,我忽然感觉床垫的另一侧压下去了,有人抱住了我,隔着睡衣感受到贴过来的丝丝凉意。
“北斗?你好点了吗?”
“没事。”
“真是的,以后可不能在外面乱喝了,想喝酒一定要有我在场才行。”
她抱着我,贴在我身上,这种感觉有点新奇。从来都是我单方面搂着她哄她睡觉,立场反转一下意外的还不错。尤其是经历了一整天的折磨,我也很希望有人能安慰安慰我。这么想着,我都没脾气教训她了。
“我不喝酒,难喝死了。”
“很好,继续保持。还有,你的耳朵怎么样了?我毕竟不是医生,不舒服的话明天带你去医院吧。”
“用不着。”
随后,北斗不再开口。我不懂她的想法,我们身处微妙的位置,气氛却非常冰冷。她为什么不问问我今天和谁待在一起,她分明看见我和荒川走得太近,是忘记了?还是单纯没有兴趣……
“你还记得到家之前的事吗?记得是谁送你回来的吗?”
“我都记得。”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和我没关系,有什么好问的。”
听她这话我心里一凉,原来真的不在乎我和别人……我在想什么呢,这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她作为同事……和朋友确实不该管这么多。我到底在期待什么呀,惹火这种人才没好事吧。
“那,那倒是……”
“我走了,下次记得别把我一个人扔床上,扔地上也行。我喜欢沙发。”
北斗一个鲤鱼打挺跳到地上,经过我身边,走向卧室门。
诶?这就要走了?不能再待一会吗?你不是喜欢黏着我吗?为什么要走?生气了吗?我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倒挂的尸体、无头的女人,还有死不瞑目的搜查官。我不想再看见这些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不许走。”我追着她下了床,紧紧抓住她的手,“你,你知道柏原小姐这个案子的负责人是谁吗?我今天一直和她在一起,很不顺利……”
……